李萍 | 一段假皇帝的由来传说
话说古城以东四十里有一古镇名集,因座落于湍河、赵河、严陵河三河交汇口的东岸,故称为三河口镇。三河口河流水量很大,水位也很深,所以常年船只不断。这些“洋船”白天往来如梭,夜晚靠岸停泊,船户与当地农户经常在此地交换或买卖东西,逐渐形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集市。
三河口镇往北走八里地,有一村庄,因村里除了几户石姓外,大部分人家都姓李,故村名李洼。李洼村虽说基本姓李,但还分南北二院,据说是很早很早以前,李氏祖宗所生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成家后分家时,父母把祖上留下的土地、家业和一南一北两个院子平分给兄弟二人。老大分在南院,老二分在北院。老大憨厚老实,以种地务农为主,老二头脑灵活,在种地务农之余,逢集还会到三河口镇集市做点小生意,一来二去老二手里有了积蓄,有了钱又买地,有了钱再买地,慢慢的,老二的土地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殷实。
老二家虽说房屋、土地、车辆牛具样样俱全,但他也有烦心事儿,南院大哥虽是辛苦劳碌命,日子过的也比较紧巴,但人丁兴旺,到了民国初期,已繁衍四儿九孙,三世同堂,其乐融融。老二虽家景富余,吃喝不愁,但烟火不旺,代代单传,虽也纳了几房妾偏,无奈只开花不结果,到了民国初年,还是一儿一孙。此时的老二已被乡亲们称为二爷。
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二爷的孙子金旺已年满十六,到了该定亲之时了,因二爷家家道富足,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东村的王姑娘好,西庄的刘姑娘俊,二爷家的门槛差一点被踏破。但二爷心中有数,孙子金旺虽生的白白净净,怎乃性格柔弱,体质也不怎么强壮,遇到事情没有啥主见,二爷想给他找一个有材料、有主见、知书达理能顶住门户的大家闺秀。一天,一媒人到李二爷家提亲,女方是史楼村的大户人家,史姓长女,年方十九,识文断字,因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家庭事务都是该女料理。二爷一听这条件,一切都比较符合自己所要求的,特别是大金旺三岁,正好符合女大三抱金砖这个上等婚姻的口彩,于是就打发金旺母亲前往史家相看,这一看不打紧,把个急于当婆婆的金旺妈喜的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因那史家女子个高肤白,明眉大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两腿修长,臂如粉藕,若娶回家中,定能盖过南院的众媳妇,且两家家业相当,门当户对。二爷一听媒人和儿媳讲过,心中甚喜,便择日看好,从定婚到迎娶连二赶三,仨月不到,大婚礼成。自从史氏女嫁到夫家,因上有爷爷、公婆主事,下有佣女、下人伺候,还有小自己三岁的小丈夫的言听计从,小日子过的还算滋润。但李家当初看到史姑娘长的好只顾高兴,忘了打听,史家虽然祖上留下的家产不小,可史父身上的毛病也不少——嗜赌喜烟(大烟),史女从小爱跟随父亲去赌场,受父熏陶,精通赌艺,不论打麻将、推牌九,掷色子,摇单双样样精通。民国七年农历三月,金旺的儿子出生了,二门喜得男丁,二爷那个高兴劲儿无以言表,特请一算命先生,按照曾孙儿生辰八字,取名春泰。且说那春泰,国字睑盘,红白二色,浓眉大眼,肥头大耳,长像甚是排场。从此,二爷宠爱曾孙,也免不了对这个孙媳妇在生活和经济上特别照顾,家里好吃的、好用的一切尽着她。再说那史氏女子自从生下儿子春泰,家庭地位骤升,一家之主爷爷隔三差五不时的给些零花钱,渐渐的私房钱攒了不少。人哪,钱一多都生事儿,等春泰稍微大一点,史氏总爱抱着儿子回娘家小住几日,李家人也没把这当回事儿,小媳妇抱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多正常的事儿,其实,李家人有所不知,史氏回娘家,刚开始只是去赌场看看,后来是小赌几把,后来渐渐上瘾,隔几天就想回去赌几把,而且彩头越来越大,以至于春泰长到一岁多,啥都不认识,先认识麻将中的中、发、白,说话都说不齐正时,就会背推牌九口诀:“天地人鹅常文杂,猴子下山一齐拿。”
春泰五岁那年,中原大地温疫蔓延(俗称传人),那一年,二爷、春泰爷奶都相继病死,家里只留下李金旺、史氏和春泰三人,金旺的身体本来都不好,三位老人去世后,这个家就由史氏女执掌,此时的史氏,让金旺守着家,把儿子春泰送到私塾念书,自己仰仗着家底雄厚,把赌博当成了自己的营生,再说那金旺,小身板本来就不行,老婆嗜赌如命,不料理家事,不照顾自己,不照顾儿子,儿子放学后总是去南院大娘、二娘那里吃几口,自己又管不了自己的彪悍老婆,敢怒不敢言,慢慢的病体加重,在爷爷、父母去世不过五六年后,一命呜呼,撒手人寰。那一年,史氏三十二,儿子春泰十二岁。且说李家二门短短五、六年间,二爷、金旺爹妈、金旺相继归天西去,但由于二爷的精明持家,临死留下的家业不薄,房产上下两院,良田百亩以上,车辆牛具,长工短工,娘俩虽说孤单,但吃穿有保障,吃的还是鸡鸭鱼肉,穿的还是绫罗绸缎。此时的春泰尚且年幼,春泰妈这次可真正成了自当家。
三个老人和丈夫刚去世那两年,春泰妈也很想戒掉赌瘾,把这个家管理好,把春泰这个独苗苗抚养成人,继承家业,无奈赌这个东西有点怪,一旦沾上想戒不是太容忍,再加上史氏仰仗着家业不菲,觉得输点儿小钱无所谓,两年后史氏女重操就业,不分昼夜奋战于各个赌场。再说那春泰,自小聪明伶俐,熟读四书五经,应该是一个上学的好材料,怎乃受母亲影响,十四五岁即谙熟赌道,刚开始是背着母亲去赌场小赌,等母亲知道儿子也经常光顾于赌场时,已经晚了,后来干脆私塾也不上了,和母亲一样,以赌为生了。三年后,春泰十七岁了,娘俩谁也不管谁,妈输了,卖南坡地,儿输了,卖北坡地,妈卖一块儿,儿卖一块儿,妈卖一块儿,儿卖一块儿,三年不到,祖上留下的一百多亩地只剩下三十多亩了。亲戚邻居,家门自己都劝春泰母子不要再赌了,留下几十亩地好好过日子,可这母子哪里听得进去。这对母子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怨二爷的坟墓埋得不好,怨坟墓地势高,不聚财,所以娘俩来赌才会输,于是,娘俩请来阴阳先生,选定日子,重选墓地为二爷挪坟。
一九三五年秋季的一天,春泰母子决定搬迁二爷的坟墓,早上天不亮,春泰领着人马先去挖坟,到坟地一看,草长得很高,拔草中,发现坟头上结了一个金黄色的大南瓜,不谙世事的春泰看到南瓜时还大喊一声:“中午又多一个菜”,然后就率众人开始挖坟,当坟墓扒开的一刹那,奇观出现了,只见从坟墓里冒出一股白烟,又见幕坑四壁出现有几幅壁画,挖坟的懂得,急忙喊停,并与春泰讲:“咋办”?春泰想了想说:“快去张桥把七哥请来”。说起七哥,还得慢慢介绍,春泰十二岁上,与邻村女子张八女订亲,说起张八女,确实是个苦命女,本来家庭比较殷实、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双全,不料想几年前的一场温疫夺走了父母、哥姐的命,一大家子人死的就剩张八女一人,因八女年幼,无奈跟随婶婶生活,婶婶的儿子七哥就过继做了八女的亲哥。这个七哥自幼研究奇门遁,对阴阳宅,推八字、算命看相也是样样精通。七哥一听妹妹婆家出现如此情况,立马前去观看,到地方下得墓去仔细看过,七哥说:“墓穴不能动,赶快填上”。春泰母子哪见过这阵势,早已吓得腿都软了,于是赶快叫人坟墓填上,中午又备下酒菜,招待七哥吃饭。酒席间,母子俩不停地问七哥,今天出现的情况有事儿没事儿,七哥一直不说话,到走的时候才说了一句:“没得大事,不耽误出假皇帝”。七哥走后,春泰母子不解:皇帝就是皇帝,还假皇帝,啥意思?此后的母子不但不对自己的行为有多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越输越想捞本,越想捞本越输,两年不到,田地、房屋输个净光,于是又打起了春泰未婚妻张八女的主意。八女大春泰两岁,时年已二十有一,本该早早过门,但八女听婶婶说,婆家这母子俩不争气,本来很大一份家业,几年之内输了个底朝天,本有悔婚之意,怎乃有三媒六证,媒妁之言之约束,最后于一九三七年底,八女带上七哥给自己不菲的陪嫁,一路哭到李洼与春泰成婚。
八女不识字,人老好,再加上娘家无牵无挂,过得门来一心一意与李家过起了日子,可老实的张八女哪里是春泰母子的对手,婆婆今天问八女要钱办这事,春泰过几天问八女要钱办那事,事实上啥事没有,还是赌钱一件事。一年没过,八女的陪嫁又被赌棍母子输了个净光。这次,春泰妈是彻底没钱赌了,可儿子的歪门又出来了。
春泰是独子,按当时的兵役法,派壮丁不派独子,可当时的春泰已欠外边赌债不少,最后,不顾家里还有个寡妇妈,也不顾有孕在身的妻
子,自卖自身,卖壮丁当兵去了。一九四O年的夏天,天格外热,春泰当兵被集中到县城北关离城隍庙不远的大仓库里,等待训练后开赴前线,谁知没训练几天,军营里忽然传染一种眼疾,当时叫谷眼,先红肿,再流脓,最后失明。当兵一个月后,春泰被遣返回家,不过,此时的春泰已是双目失明了。
春泰回来了,八女看着瞎子丈夫,不由悲从心来,八女感叹着自己命运的不济,哭诉着自己命苦,婆婆则怒骂着儿媳妨主,先是妨死自己娘家一家老小,过门不久丈夫又被妨瞎,脾气暴躁的丈夫还不时地找事儿打骂八女,邻居们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八女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家,可八女摸摸自己的肚子说,也可能是我的命坏吧,前面是坑是崖,为了孩子就这了。一九四零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九,一个男孩在这个家里出生了,取名:安。
安长到四岁时,母亲又给他生了个弟弟,取名二安,本来日子都不宽裕,多张嘴日子就更难过了,此时的春泰妈一看,这日子越过越穷,没啥盼头了,将近五十岁的人,一拍屁股,改嫁他乡了。李家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实在没办法,一家四口离开李洼来到三河口镇,租房子住以纺花卖线为生,将就维持一家人最低的生活。安九岁的时候,共产党、毛主席来了,然后,斗地主分田地土地改革,安家四口人分到了七八亩地。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到农忙时,安就拉着瞎子爹,回离家七八里的李洼下地干活,到了五三年,十三岁的安就成了家里的半个主要劳动力。一天下午,安随着一群小伙伴下地溜红薯,一不小心,一撅头挖在一个小伙伴的鼻梁上,顿时血流如注,安一看自己闯祸了,这还了得,回家还不被脾气暴躁的瞎子爹打死,于是扔下撅头,一蹦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安早就想去一个地方。三河口镇有个越调戏班,每天晚上,都在镇戏园子里唱戏,不管百天再累,到了晚上,安都会翻过戏园院墙去看戏,渐渐地,安被戏剧优美的唱腔和五彩的扮相所吸引,爱上了戏,看的时候长了,还会唱上几板呢。安一蹦子跑到戏园,找到领班戏主,“扑通”一声跪在戏主大叔面前说:“叔,我想当戏娃儿”,大叔看看瘦小的安问道“想当戏娃儿,你家里人知道吗”?安撒谎道:“知道”。大叔问:“你会唱啥?唱一段我听听”。安说:“那我就给你唱段《刘镛下南京》里刘镛的一段吧”。大叔说:能跟弦吗”?安怯怯的说:“试试吧”。于是琴师伺候,安晃动着小脑袋,有模有样地唱了起来:“校尉军低言慢高声,叫一声刘安来和张成,鼓也不用敲,锣也不用鸣,咱去到西宫院前去赔情,犯罪人咱别使恁大威风。皆只因铡坏太师命,咱前去赔情到西宫,西宫院准了娘娘命,咱一笔勾销无话鸣,西宫院不准娘娘命,不铡你把我的刘字更”。一板二八转跺子,被安这个小人唱得是有板有眼,有韵有味儿。戏主听到这里,拍拍安的头说:“去灶上吃饭吧”。就这样,安参加了戏班,成为一名戏曲演员。
这边安闯了祸去了戏班,可安他爹那边日子不好过了。邻居领着顺鼻子流血的孩子找到瞎子春泰家,非要找安算帐,春泰一听,一边赶快让安他妈张八女带孩子找医生处理伤情,一边安排人寻找安,一时间,全家乱成了一锅粥。几天后,受伤的孩子伤情基本稳定住了,可人家张口要养伤费十五元。春泰家本身都不富裕,这几天给受伤小孩治伤又花去十几元,哪里还有钱支付养伤费。再说几天了,安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春泰心里甚是着急,便骂二儿子二安,让他去小伙伴那里打听一下安的下落,谁知二安嘟囔着说:“别找了,丢不了。”春泰一听二儿子说这话,便问二安:“你咋知道丢不了。”二安不吱声,性急的瞎爹拎着拐棍就要揍他,二安才低声地说:“我哥这几天,每天夜里都回来给我送一个杠子馍,哥说他当了戏娃儿,每天能吃饱,一个月还给两块钱。”原来是这几天,每天晚饭安都会少吃一个馍馍,然后夜里偷偷回家,喊醒二弟,把那个在怀里揣了半夜的高梁面杠子馍,拿给弟弟吃,又给二弟说了自己当戏娃儿的事。瞎子春泰一听,这还了得,你爹我卖壮丁都没想过入那“下九流“,你娃娃胆量不小,闯了祸不说,竟敢私自跑去当戏娃儿学戏,这唱戏的戏子可是死了都不能人祖坟的行当啊。春泰顿时火冒三丈,让二安拉着拐棍陪自己来到戏班。此时的安,正在跟着老师学戏,远远看见瞎爹和二弟来了,就怯怯地藏于戏主大叔身后。春泰找到戏主,说明来意,非要带安回家,安坚决不回,气得瞎子爹拿起拐棍要打儿子,最后,戏主大叔出来解和,最后达成共同意见:既然安爱好唱戏这一行当,又是一个唱戏的好材料,就让他暂且在这里学戏,戏娃儿每月补贴两元钱,因安的戏曲天份出众,每月补贴五元,因家庭情况特殊,先予支半年补贴三十元,以解安家当前燃眉之急。瞎子爹春泰一听,既然儿子带不回,也只能这样了,三十元在当时也不算是个小数目,唉!人穷脖子没犟筋哪!
再说安,生就是一副唱戏材料,学戏不到一年,教哈会啥,红脸、小生、老生、武生啥都敢唱且唱啥像啥,很有观众缘。就连当初很反对儿子唱戏的瞎子春泰,也经常听到街坊对儿子的夸奖,这个说,瞎子哥,安唱红了,那个说,春泰叔,安成角了。一天,春泰心血来潮,晚饭后让二安搀着他去戏园子听戏,说来也巧,那晚唱的戏是((秦英征西》,安扮演的唐王,当唐王一出场唱到:“李世民登龙位万民称颂,勤朝政安天下五谷丰登。实可恨摩利撒犯我边境,秦驸马守边关卫国干城。将士们御敌寇疆场效命,但愿得靖边患狼烟早平。金钟响打坐在龙位以里,是何人殿角下大放悲声?”一板二八转流水,下面观众叫好声不断,此时,坐在台下的春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心震撼了。他想起了相当年七哥说的不耽误出假皇帝的那句话,现在舞台上的安不就是一个假皇帝吗?
第二天,三河口镇逢集,正好这天八女的哥哥七哥来镇上赶集并来看望妹子,春泰一听七哥来了,忙吩咐八女去街上买菜打酒,款待七哥。酒过三巡,七哥已有了几分醉意,这时春泰开腔了:“七哥,你那外甥学戏并已唱成,我只是想问问你,当初你是如何断定我家里要出戏子假皇帝的。”七哥睁着醉意朦胧的眼说到:“当年你家起坟,当我赶到时,四幅土壁画前面三幅已看不清楚,最后一幅壁画是一个宫殿,有皇帝,有宫女,有待卫,往边上一看,有幕布,幕布旁边还有个拉弦子的,因此我才说了那句话”。春泰一听,原来如此,儿子成为戏子已是前世所定。此后的春泰不再为儿子学唱戏而纠结,而此时,安的工资补贴也从每月五元涨到了十元,而且大部分补贴家用。
第二年,安到了县城剧团,成了国家正式演员。十九岁那年,根据安的家庭实际情况,也因为安的演艺突出,安的父母和五个弟妹,被热爱戏曲的地委书记特批,全家农转非了。次年,也就是1960年秋,经过领导和组织部门搓合,安和大自己三个月的师姐秀成家了。1961年6月8号(农历4月25日),安和秀的第一个女儿——草儿出生了。
看到这里,你一定心怀疑虑,这些像瞎话儿一样的陈年往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好,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草儿,安是我爹,秀是我妈,瞎子春泰是我爷爷,张八女是我奶奶,那个一生没办过好事、嗜赌如命、散尽家产的史氏,就是我爷爷的母亲——我的老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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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萍,女,汉族,邓州市医药公司职工,现在南阳市经营一家石业公司,业余时间喜欢写点小文章。【我的戏子父亲】、【一个假皇帝的由来传说】、【愿来生永不再见】已被邓州文学刊物《穰原》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