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特辑 | 雪儿 | 真爱一世
医院内,312病房。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不停地睁开疲惫的双眼,吃力地环顾四周。死神要带她走了,可她在顽强抵抗着。
病床的周围站着她的子孙,她的眼睛直接掠过,仿佛他们都是陌路人。她不记得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患老年痴呆症两年了, 无论跟前有没有人,她只是不停地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她六十多年没见过了,就这么一直默默地把他藏在心里。
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他,若不是大脑失常,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坟墓里。念叨他的名字不是出于她的本意,患病之后,从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大脑中留下的只是他的身影 。
她傻了:吃饭常常忘记下咽,任由汤粥顺着嘴角淌出;捡回来的小石头被她当成星星一颗颗绑起来挂在床头;秋天树叶簌簌落下时她要穿棉袄,要闹着出去打雪仗......
她的目光时而呆滞时而兴奋。有时她睁大眼睛注视前方呼唤着他的名字,就像他真的就在她面前;有时又宛若被剥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静静地杵着。
儿女们没见过她年轻的时候如何妆扮,自从病了之后就挑剔起来:一会说这件衣服不合适;一会说那双鞋子不好看;一会儿要在早已花白剪短的头发上扎一蝴蝶结;一会儿又扯起床单往身上一裹说是穿连衣裙......
人都有老的时候,老了就还小,这是自然规律,何况是这么严重的病。儿女们也体谅她,尽量满足她所有的要求。邻居们见了也直摇头,任谁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当年雷厉风行的那个她。
两年多里,她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子女们个个一头雾水,也问不出个究竟。或许是苍天垂怜吧,就在三个月前,她的小孙女解开了这个谜。
那天为她收拾旧衣服 ,无意间从衣柜的暗格里翻出一个用层层红布包裹好的泛黄的日记本,本子上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一些凌乱的散体诗。日记本的末页,贴着一张男人的照片,二十多岁的样子,说不上英俊但也眉清目秀。
或许这就是让老太太念叨了两年的那个他吧。
儿女们开始多方打听,终于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里得到他的消息。照片上的那个人,是六十年前跟她一起插队的知青。她的父亲原来是个资本家, 因为家庭的原因,她经常被 “批斗”, 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有一次他实在看不下去,就为她辩论了几句,没想到为此被划为“右派” 遣送到大西北,从此杳无音讯。后来形势好转,她开始多方面打探他的消息,无奈那时信息封闭,在茫茫的大西北寻找一个人就如大海捞针。绝望之后,她结婚生子,建立家庭。
造化弄人。
她的小儿子拿着老人给的地址,当天就坐上了去西北的火车,不为别的,就为了却老太太最后的心愿或许是毕生的心愿。他们也想见见那个人,当面表示感谢。祈祷可以天随人愿。
老太太一辈子没发过脾气没骂过人,没计较过啥没争竞过啥,吃苦受累也从没抱怨过,她的盼望是超于这一切的。
一周后,老人还没找到。可是接到了老太太病危的通知。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茶饭不进,随时有生命危险。医生交代她家人准备后事。
真希望日子可以慢些走,不要辜负了老人的一世苦心。
又熬了两天,终于接到小儿子打来的电话, 那个人找到了,正在飞机上一起往医院赶!
当 女儿附在老太太耳边告诉她这个消息时,老太太笑了,傻傻的, 游丝般的声音说着要穿连衣裙。孙女赶紧跑回去拿衣服过来,那是一件白底镶蓝花的确良长裙。老太太的身子早已浮肿没法挪动,裙子被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大概还需要半个多小时他就到了,儿孙们都静静地站在床前陪她等着他。他或许不英武或许不潇洒,但他是她今生的精神世界。
......
仿佛等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随之进来的是一位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人,老人虽饱经沧桑却精神矍铄。他是奔跑到老太太床前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他颤抖地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流如泉涌。老太太霎时睁开眼睛,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老太太笑了,两眼又投射出许久未有的孩子般喜悦的光芒。她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他的眼睛,刚想伸手触摸,但是天突然下雨了。她看到自己穿着那件白底蓝花连衣裙在沙滩上和他手牵着手,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海浪打湿她的双脚 ......
他迅速握住了那只举起又差点落下的手,泪水滴在她的脸上 ......
丧礼完毕,他悄悄地离开了。孩子们不曾问过他们的故事他也从未提起。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六十年前他为她写的。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小雪,女,邓州市十林镇习营人。爱好写作,书法,朗诵,旅游。座右铭: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