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战场上，师长令我写检讨
战场上，师长令我写检讨
黄伟民||四川
1979年2月17日凌晨，对越自卫还击战在激烈进行中。我所配属的工兵连住地，移至保胜水塔山半山腰。时间进入2月27日，陆军37师已经连续战斗了十天十夜，昆明军区决定启用预备队149师。27日至28日，同样英雄的149师陆续进入战斗位置，发起了沙巴战役。从2月的最后一天28日开始。37师进入临时休整状态。
3月1日傍晚，在保胜工兵连临时营地，我戴着越南军帽擦试车辆，猛然间，有人扯下帽子摔到地上，眼里喷着火，嘴里嚷道：“咋还戴越南帽子，不知道师里的通报，不晓得戴越南帽子自己人伤了自己人？”我顿时不知所措，连说：“不知道，不戴了。”心想这帽子是我从死人堆里捡来的，那天我送工兵到前线完成任务，他们到达目的地各显身手的时候，我就成了待命的孤独战士。车辆停放的位置是刚刚发生过激战的战场，敌军尸横遍野，军帽随地散落，我挑选了两顶新军帽放在驾驶室，准备留作纪念。我打量眼前的人，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眼似闪电降魔驱妖，声若洪钟震山撼岳，立地铁塔一世英豪。打一付红军、八路军式的绑腿，还带一个警卫员。这时工兵连的张连长、王指导员跑步来到那人面前立正敬礼，齐声喊：“师长好。”这就是传说中的老战斗英雄，我们的师长！我感到了问题严重。师长直接了当：“这个娃娃必须停止驾驶，写检讨，明天早上指导员负责把检讨给我送来。”连长指导员一面坚决服从命令，一面又不断求情，说戴越南帽自己人伤了自己人的通报刚收到，没来得及传达，说停止驾驶无人接替，师长并不理会，却问起了连队生活。
前几天，由于保胜离战场很近，不能生火做饭，大家都吃干粮。从昨天开始准许做饭了，米和面没问题，有缴获的我们支援给越南的中粮，只是这里的人跑光了，买不到蔬菜，买不到肉，战士们都吃白饭。师长十分心痛，当即指示：“明天派人派车回国内买。”忽然师长眼晴一亮，因为他看到了满地乱跑的肥猪，在云南与越南的相邻地区，生猪都是自然放养的。“我批准你们宰一头猪，算我违反一次纪律。”随后师长的举动岀人意料，他捡起路边的柴棍，招呼一声：“跟我来”，就去抓肥猪，等大家反映过来他已经追出老远，连长、指导员、警卫员急忙追上去拉住师长，并保证一定解决好连队的生活，师长这才放下柴棍，要求工兵连当晚必须吃上肉。
师长名叫王引生，这次对越自卫还击战中，他指挥37师担负西线作战的主要突击任务，偷渡红河，激战230高地，夺谷柳，占宝胜，下柑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在部队进入临时休整状态的第二天，师长就迫不及待地看望基层部队了。
师长年轻时在战场上就是一只猛虎，有多猛？“洛阳英雄连”1948年3月攻打洛阳城的两段记载可以告诉你。第一段是攻打洛阳城西门外瓮城的记载：“五连的战士见顾永武冲过了大桥，都争先恐后地冲上了瓮城缺口，冲在最前面的是七班长王引生，他一手提着手提机枪，一手提着手榴弹，连扔了二、三十个，他自己的手榴弹扔完了，就捡敌人丢下的扔，他把胳膊都扔肿了。在他猛冲猛打的带领下，其他战士有的端起机枪扫，有的与敌人展开白刃格斗，有的与敌人扭打在一起，在方圆不到200米的瓮城里，到处是敌人的尸体和伤兵，就连钻进暗堡里、小平房里的青年军也被一个个地抓了出来。”
夺取环绕西门外的瓮城后，在攻克洛阳城高大坚固的西门战斗中，有这样的记载：“王引生又提着手提机枪，第一个进了暗洞，八个战士紧紧跟着他，他们摸进城里，先占领城门两侧地堡，迫使敌人缴了械。”
这两段记载出自《铁血王牌十三军传奇》一书。这样一只猛虎，他能吃了我！我心里忐忑不安。指导员成了我写检讨的参谋，他建议比照文化程度较低水平来写，这样写长写短、写深写浅都好过关，再加点悲情内容就可以争取师长从轻发落了。于是我的检讨就有了这样一段话：“敬爱的师长，你不想叫我死，你怕我戴越南军帽叫自己人打死了，你还怕影响很多人戴敌人的帽子，那样就认不倒人了，就要打混战，这样死了不值钱。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不想挨处分，这回打仗我完成任务都出色，工兵连给我请功了，我不要功，就抵这个处分要得不？我一个农村人，参军提着脑壳上了战场，功没立上，背个处分装在档案里头，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太造孽了。”检讨凑了两页纸。
第二天早上，我焦急地等待着指导员的消息，大家正吃早饭的时候，他回来了，带回了一脸的严肃，我想糟了，处分是少不了了。
“趁吃饭的时间，我传达一下师长的指示，今天我受到了师长的严厉批评，师长指岀两个问题，一是师里的通报传达不及时，人命关天，刻不容缓。另一个问题是没有及时发现和制止戴越南军帽，师长说了，工兵连若出现非战斗减员，拿我是问，请大家一定注意。”
指导员都挨了批，那对我该是啥整法？我既害怕知道结果，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止不住大声问：“指导员，我的事师长怎么说？”
“怎么说呢？我还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转达”。多严重啊，还要找合适的话来转达，我心里想。“指导员，你说，啥处分我都背。”
指导员继续说：“我就直接转达师长的原话吧，‘你回去要好好安慰一下那个小鬼，不要把他吓着了，帽子不戴就行了’。”
随后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用拖长尾音的“哦”来表达恍然大悟的意思，而我的“哦”却还有更深的感悟，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另外的战地场景。
我军攻克坝洒的那天晚上，党元清，张兴波，杨树清几位四川剑阁籍在汽车连服役的老乡凑到了一起，真是鬼使神差，非常难得，大家都活着，值得庆贺。我车上有十多个鸡蛋，我提议煮鸡蛋。这些天尽吃干粮，鸡蛋显然是令人嘴馋的美食了。于是用石块彻锅窑，用吃饭的瓷碗当锅。点火时，党元清摘来香蕉叶遮住火光，说是注意隐蔽。火刚点起来，就来了纠察队员灭了火，责问：“如果大炮轰来，你们还有命吃鸡蛋吗？”就这样大家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鸡蛋没吃上。然而我却对战场上也部署了纠察队十分惊奇，他们既纠察战场纪律，群众纪律，还及时发现和排除各种安全隐患。为什么能发现得这么快呢？据说是依靠红外线技术。
还有一个场景是我捡帽子的战场，那么多敌方尸体，却不见我方烈士和伤员，这是因为全师投入了足够的战地救护队伍和大量的支前民兵。师医院全部压在了战场救护一线，和我一同从剑阁县入伍的六朵金花有五朵上了战地，我们的伤员都能得到及时救护，我们的烈士也都能很快得到转运。我们见到的伤员和烈士，都是在担架上和车上。做到烈士全部妥善安葬，无一失踪，唯有37师。
战后昆明军区对37师的作战评价是：“该师善于总结经验教训，运用战术岀色，战果大，伤亡小，成为西线部队的一个标杆”。能获得这样的评价，爱兵如子的王师长及他的指挥团队功不可没。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黄伟民，男，1979年2月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三等功臣，退伍后招考为公务员，爱好文学，有消息、通讯、散文、小说百余篇被报刋杂志和电台采用，曾兼任《广元日报》社特约记者，《剑门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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