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锡逊:他的名字永不磨灭
谒杭州郁达夫故居
郁达夫是富阳人,杭州也有他的故居,在大学路四围高楼之中有一座小院,门墙脚下有一石碑,上刻有“杭州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郁达夫故居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三日公布 杭州市人民政府”字样。幸而那时尚未向公众开放,我得以独自进谒。
进门正面一座平房,座落在石筑平台上,小巧典雅。四根深赭色木屋柱顶着一个坡顶,上面覆以浅灰色洋瓦。房檐甚宽,檐下四周是走廊。看那立面,就像是一个宽宽的“A”字,安放在一个扁扁的“口”字上。四面青砖墙,每面有深赭色的方格子木窗两扇,素净典雅。步上五级石阶就到了平台上。
迈进正门是客厅,左右两边有房间,墙上挂着些国画及浮雕,这儿就是郁达夫的卧室。平台下右首隔一条路有两间平房,是郁达夫的保姆的卧室。再从保姆卧室旁穿过月洞门,里面还有一间平房,墙角绿树瘦石点缀。
整座院子居闹市而离尘嚣。我简直不相信一位当年在沪上进行文化斗争的战士,能一下子安顿于这幽静之中。然而,这却是事实。是他人生中的一次暂时退却。
郁达夫跟随鲁迅先生参与发起中国自由大同盟、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上海人民抗日救国会,是著名小说家和创造社主要成员。1931年2月,国民党反动派在杀害“左联”的柔石等五位青年作家的同时,对郁达夫也进行了警告和秘密监视。1933年4月,在严重的政治迫害和经济压力的双重逼迫下,他终于从“文化的战场”上海移家到杭州。
对他这次退却,鲁迅是不赞成的,曾恳切地劝过他,说杭州那时也是在黑暗势力的笼罩下,也是去不得的。1933年12月30日并送他《阻郁达夫移家杭州》一诗,希望他重回战场。
全诗曰:
“钱王登假仍如在,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
全诗的意思是:“吴越王钱镠虽亡故仍旧像是还在,伍子胥却被夫差所杀无处寻觅。平林日暖有人想射杀飞翔的猛禽,小山被树木花草遮蔽了不见山岭。岳将军的坟墓冷冷清清,林和靖处士伴着梅鹤凄凄凉凉。何妨全家远游到偏僻处,风波浩荡不如往远处行。”
这首诗是鲁迅含蓄地劝革命作家应该与人民在一起,逃离现实是行不通的,杭州那时也是在黑暗势力的笼罩下。尾联说,你如真的要走,那就不如走得更远些吧。然而,郁达夫却到那时的杭州来了!
郁达夫后来在回忆鲁迅文中说:“这诗的意思,他(指鲁迅)曾同我说过,指的是杭州党政诸人的无理高压”。“我因不听他的忠告,终于搬到杭州去住了,结果不出他之所料,被一位党部的先生弄得家破人亡”。这次移家,郁达夫自己说是“旧梦豪华已化烟,渐趋枯淡入中年”,是一个转折点。
从1933年4月底起,他在杭州度过了彷徨、苦闷、苟且难安的两年零九个月的日日夜夜。他神驰向往于艰苦奋斗中的那“西天角上一片微红的新月”-延安,但又遥不可及,自叹无缘,只求读书著作而已。他痛心于国事日非,但又不能有所作为,自嘲“被天强迫作了闲人”。当年他苦闷彷徨直如一头困兽。
抗战期间,困兽终于冲出罗网,这次出走,果然是走得远了,一直南下新加坡,然而他不是去吟诗作赋,他投入了真正的战斗。三年里,他写了不少抗日文章,还为国内抗战开展募捐活动。
他在新加坡与刘海粟畅谈人生、艺术时曾愤然说:“海粟!万一敌军侵入新加坡,我们要宁死不屈,不能丧失炎黄子孙的气节,做不成文天祥、陆秀夫,也要做伯夷叔齐。”
1942年2月4日,日军攻占新加坡的前夕,他与其他抗日文化人一同撤离新加坡,渡海进入苏门答腊,化名赵廉,在当地赵豫记酒厂工作。这个东京帝国大学的毕业生,因精通日语被迫做过日军翻译,其间利用职务之便暗暗保护、救助了大批各界人士。1944年春,汉奸向日本宪兵部告密,1945年9月17日,他被秘密杀害于丹戎革岱的荒野中,终年49岁。
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追认他为烈士。胡愈之评价他:“在中国文学史上,将永远铭刻着郁达夫的名字,在中国人民反法西斯战争的纪念碑上,也将永远铭刻着郁达夫烈士的名字。”著名画家刘海粟说:“达夫是中华大地母亲孕育出来的骄子,是本世纪最有才华、最有民族气节的诗人之一。”
郁达夫是浙江富阳人,富阳有他的故居,进谒者不绝。
现在杭州的故居也进谒者不绝。我想起自己出门告别时,回首又留恋地看了看石碑。现在杭州故居石碑已经立有数十年了,他的名字将永不磨灭。想起那次独自安静的进谒,如同先生单独接见后辈,心中至今仍感十分欣慰。
作者简介: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江干区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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