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岳阳城外

岳阳城外

青年作家师梓淯小说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湖南岳阳自古就被文人画家所描摹刻画。人人常道南岳阳，可不知这北岳阳。

这北岳阳可不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它在雄浑壮阔的黄土高原。看汾河的一条支流——涧河缓缓流过，这小河滋润着岳阳城一代又一代人。北岳阳就是如今山西临汾古县的岳阳镇。这小镇历史久远，始建于隋朝，因县城所在地岳阳而得名，岳阳镇建于何时，史志无存，无从考证，历史更当悠久。古岳阳镇依山傍水，西北靠霍岳山，东南涧水环绕。镇子有内城、外城之分，设有东门、南门、北门，北关、南关、中堡、南堡。新中国成立后，岳阳城隶属山西临汾安泽县。1971年，安泽县划出七乡、浮山县划出三乡，并为古县，建治于岳阳。（今古县岳阳镇城关村）

(1）

约是民国初年，临汾浮山县陈彩彰聚众起义，他带领起义军从晋城转战安泽。这场起义涉及到了岳阳城。岳阳城内的百姓们传言要变天了。阎锡山部官军对陈彩彰起义军进行镇压。岳阳城变得战乱不断，枪声四起。

三十五岁的沅君是古岳阳人氏。他祖上家业清贫，皆以耕地为生。他经常带着一顶大草帽，帽子下有浓浓的眉毛和一双小而炯炯有神的眼睛。据说这顶草帽是沅君祖上传下来的。他格外爱护和珍惜。这场战乱对沅君的贫苦家庭无疑是重重地打击。沅君家里种的一亩地粮食全被官兵和起义军糟蹋。日子久了，田地荒了，家中没有了粮食可吃，沅君无奈只能筹钱、借钱去集市买些烤红薯来充饥。

沅君整日苦言甚多："唉，家中温饱难以解决，今双亲年事已高，身体不佳，这如何是好？只能当去我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在家中的木箱里翻出一个花瓶来。这花瓶是他爷爷在世时朋友送的，好像是明代的器物。于是沅君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把花瓶包好，准备去当铺。在路上，沅君仔细的观察街坊邻居的生活状况，走着走着，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拦住了沅君。这人身旁还跟随了两个侍卫。

其中一个侍卫衣冠不整，龇牙咧嘴："站住，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们看看！"

沅君愣住了："这位军长，家中已无粮食，这是……"

他还没说完，侍卫就把他手中用破布包的花瓶抢了过来并且掀翻了他的草帽："刘团长，您看看这是什么宝贝？"

沅君心里在想，这就是岳阳城的刘孝义团长吗？街坊邻居都说他是阎锡山的亲戚，来岳阳城镇压起义军的，为人凶恶霸道，欺压百姓。

刘孝义冷笑："看这穷酸样，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他慢悠悠的揭开破布，看到一个精致的花瓶，立马瞪大了眼睛。

"这花瓶估计是个宝贝，给我带回府上。"刘孝义下令给旁边的侍卫。

沅君听了敢怒不敢言，但是特别着急，这花瓶可是家里最值钱的物品，当去可是要换钱的。他苦苦哀求刘孝义，不料刘孝义拔枪示威，。

“你是什么人，我可是老帅阎锡山的亲戚，再纠缠于我，小心我把你抓走。”刘孝义咬着牙说。

此时，街坊邻居看到刘孝义发火，都过来围观。

张宗慈是沅君的邻居，事发后冲进人群，跑到沅君跟前：“走吧走吧，如今就是这世道。”

说完张宗慈连忙替士沅君给刘孝义道歉，并把沅君拉出人群。

“张兄，这可是我家唯一的宝贝，还被抢走了”。沅君瞪大眼睛。

“唉，沅君，我这也是为你好，不至于丧命。如今这军阀割据，起义四起，官僚地主欺压百姓，你还是少去招惹那些官军和地主老财吧”张宗慈好心劝告沅君。

又过了数日，沅君再也无力支撑贫困的家。该借的都借了，家中已经是负债累累，看着年迈的双亲，他不忍心。在走投无路之时，他不得不狠下心去地主家打工。

（2）

民国初年，以张庆澜为代表的张氏家族盛极一时，富甲一方，成为当时岳阳城的“万石侯”。张氏家族在岳阳城内修建多个深宅大院，最为豪奢的则是石壁村的张家大院建筑群。张氏家族百年来出过大学士、举人、秀才，有“父子登科，兄弟同榜”的美誉。

沅君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去张氏大户人家打工。

邻居张宗慈虽然是一介草民，但他和张氏家族有些渊源。清末年间，他父亲因为触犯了张家的宗法礼教，被张家人赶了出来，混到了如今地步。他父亲被赶出张氏家族后，私底下也与张氏家族中的一些人偷偷交往。

沅君和邻居张宗慈关系不错，于是就上门请他帮忙。

“宗慈，让你父亲替我给张家说说话吧，我的家里没有收入来源了，我想去张家打工。”沅君恳求张宗慈。

张宗慈皱了皱眉：“沅君，你别着急，这事我还得问问我父亲，一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谢谢宗慈了，我等你答复。”沅君说。

几天后，张宗慈跑到沅君的家里。

“沅君，告诉你好消息，我父亲帮你说好了，你明日即可去张府。”张宗慈说。

听了张宗慈的话，沅君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光明，他相信生活会重新好起来。

沅君连忙答谢：“万分感谢张兄，来日定会报答张兄的恩情。”

就这样沅君来到了张家打工，张家安排他推磨，做张家的磨倌。

时间转瞬即逝，悠忽之间，沅君在张家已经做了五年的工，但这样并没有给他的家庭太大的改变，他的父母积劳成疾也相继离世。这五年来，沅君在张家任劳任怨干活，他善良朴实的品德得到了管家的认可。眼看沅君已过不惑之年，可他仍旧无妻无子。

一天，沅君在院子里推磨。

管家走过来：“沅君，这么多年来你在张家任劳任怨，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你已经过不惑之年，不打算给自己安置个家吗？”

“谢谢张家人的抬爱，我的情况您也了解，我不打算置办家了，如果有缘分，我可以收养一个孩子，等我百年之后也有人给我料理后事。”沅君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不要叹气，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我帮你这个忙。”管家说。

沅君听了透露出喜悦的神情，紧忙答谢管家。

数月之后，管家把一个孩子带到了沅君面前。

黝黑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极致完美的脸型，身体健壮，气宇轩昂。这个孩子非常秀气。

“沅君，你看这个孩子怎么样？他没有家了，你可否收养他？”管家问沅君。

“管家，这也许是缘分，我愿意收养这个孩子。你看这孩子相貌不凡，定是个机灵鬼。”沅君严肃的回答。

管家大笑：“好，就等着你这句话。那我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太好了，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就请管家给我这孩子起个名吧。”沅君说话声颤抖着。

“你祖上世代居岳阳，品德都较好，就给你孩子取名为德年吧，希望这个孩子永远善良、朴实。你看行不行啊？沅君。”管家笑了笑。

“好，好啊，就叫德年，谢谢管家大人。”沅君连忙答谢。

(3)

德年就这样跟随者父亲在张家过日子。好景不长，在他二十岁的时候，父亲沅君去世。

沅君离世后，德年非常难过，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很年轻，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他和张家的管家告别。德年在离开张家的那天，管家嘱咐：“你父亲为我们张家做了很多，他和张家也算是有缘分，你想离开这里找点别的事做也可以，只不过万事要小心，有难处可以找我。”

德年带着管家的嘱托，一人背着行囊，走向了远方。远方似乎是朦胧的夜色，一片漆黑，没有尽头。

对于人间烟火的气息，德年真的很少感受过。在他的回忆里，幼年只有跟着父亲在张家推磨。

绚烂的阳光普洒在岳阳城，士德年独自游荡在街道。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和粼粼穿过的车马让岳阳城的街道格外热闹。也快到饭点了，德年环顾四周，看到了一家包子店，于是他就走了进去坐下。

“老板，来两个包子。”德年喊到。

“你们听说了吗？岳阳城衙门招人呐，要年轻力壮的人……”旁边桌子上几个老人在交谈。

德年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老人家，咱们城的衙门招人吗？”德年询问。

“是啊，年轻人，衙门贴告示了，你不知道吗？你想去衙门当差啊！”一位老人答到。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活，也许我可以去试一试。不知道衙门要不要我……”德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们打断了。“年轻人，这世道你以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差也得靠关系。”

德年隐隐约约听明白了其中的话。

他吃完包子后，直接跑到衙门大门口。果然有一则告示：

本警署招年轻巡警若干名，有意者来警署详细询问。时间限制为十天。

岳阳警署

1930年4月5日

德年看到告示后便冲进警署，详细询问里边的探长。

一番询问后，他耷拉着脑袋走出来。探长找了许多理由拒绝了他。他忽然想到了张家的管家他说过的话。他跑去张家求助，管家听了情况后，亲自到警署跑了一趟。管家和警署打通关系后，把德年安排到岳阳城警署当差。

（4）

德年在警署工作几年后，有了自己的积蓄，娶了妻子李氏。李氏给他生了三儿一女。可是好景不长，德年开始和警署的人鬼混，学会了推牌儿赌博，抽大烟。不久，他逐渐吸大烟成瘾，为了买大烟吸，开始当买家物。大烟里有鸦片的成分，价格昂贵，并且对人体能够产生剧大的伤害。德年变得脸色苍白，眼睛时常充满血丝，嘴唇长期干裂。他还私通人贩市会，卖去妻子和孩子。张氏的哥哥知道他挥霍家本，坐吃山空，非常愤怒，用钱又把张氏和外甥都赎回来。张氏看到德年这般模样，只好带着孩子去娘家生活。

德年没有救了，他沦落到了社会的黑暗面。张家的管家听岳阳城里人议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管家想，唉，当初我给你起德年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永远善良、朴实。你父亲走了这么多年，他在的话看到你这般德行，他指定会……。

李氏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异常艰难。她把生活的希望都寄托给了四个孩子，省吃俭用供他们读书，希望他们今后人前为人。可穷人的孩子读书太难了，昂贵的学费让家庭负担不起。四个孩子相继辍学回家。多一口饭不如少一个人，李氏狠下心把三儿子寄托给岳阳城的一户人家，并让另外三个孩子自食其力，面对苦难的生活。大儿子去了岳阳西堡放牛，二儿子去地主家的肉坊打工，女儿做了地主家的童养媳。

后来，德年在岳阳城里臭名昭著。他欠了别人的钱，抵赖不认账。平日债主去他家讨债，他锁住家门也不理会；当他在城里溜达，也会有人拦住他讨债。结果他往大街上一躺，假装昏死。起初，还有债主可怜他，把他扶起来。后来，债主们发现他这是装的便不理会他了。

这天，德年去街上溜达，两个人把他拦住要债。德年像往常一样躺倒在地。

这两个人便破口大骂：“这个无赖，不要理会他，他又装昏死，我们就在旁边等着他自己站起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晌过去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德年还没有起来，谁知他这一倒就再也没有起来。

李氏和他的孩子听到后赶紧过来，把他搀扶回家，请郎中医生来审病。

医生把了把脉：“这是脑中风，估计人起不来了，瘫了，后半辈子只能卧床了。”

李氏听后哭哭啼啼：“天啊，为何我的命这么苦，我的孩子们遭了多少难呀……”

生活如一潭死水，没有波动。李氏虽有怨言，但仍旧扛起了家里的重担。

（5）

呼啸高长的西北风掠过岳阳城。枯槁的草木摇曳，黄土弥漫，落叶声、风声糅杂。初冬的夜晚，这里特别安静。突然一枚炸弹疾如雷电砸向了城中心。顿时炸弹爆炸声、战机轰鸣声四起。

张家大院的人纷纷往地窖躲。

"早就听说小日本来山西了，这不会是他们来炸我们吧！"

"说不定啊，我们要遭罪了。"

张家的人一边跑一边喊。

可岳阳城的平民老百姓没有地窖可躲，他们在炮弹下四处流窜，有的侥幸逃过，有的却被炸的四分五裂。岳阳城政府官兵消极抵抗日寇，让这里的所有陷入危机。

黎明到了，岳阳城哀声遍野，公鸡没有打鸣，一展被举的很高的日章旗挺进了岳阳城，旗下边是一群衣冠不整的日本军队，他们神情张扬。走在前边的日本军官眼睛里闪射着凶光，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额头上的那一绺黑黑的头发，像毒蛇的长舌；嘴里喷出粗俗不堪的脏话。岳阳城沦陷了，德年的家再一次被现实摧残，他们为了生存逃到了城西堡后山。

德年的大儿子国兴不想再做一个放牛的人，在后山他仰望天空，脸上涂满了憔悴和忧伤。他想，在这个混沌驳杂的时代，如果能单纯地遵循内心的声音而活，任性自由，不被世事俗务缠绕，大概也是一种福报。多少人仍被生存所迫、被生活所累，不能自主，不能自觉。他想要让母亲和弟弟妹妹过上幸福的日子。

不久，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抗日游击队在岳阳城行动了。共产党同志受到了岳阳城百姓的爱戴。国兴同意分区队长亓明同志隐居在他们家里输送情报，且由国兴的母亲李氏做炊事员。从这时起，国兴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同时全家上下掩护中共地下党同志输送情报。1944年秋，游击队利用里应外合的战术在岳阳城克敌制胜。几年间，岳阳城里的地主们好像都失色了。老百姓的子女们大多都跟随共产党保家卫国去了。岳阳城里上了年纪的人议论纷纷：“好像又要变天了，这天上的颜色隐约是红色……老百姓翻身了。”

应上级要求，山西地区部分八路军需要南下作战，国兴随之与母亲李氏告别。

告别的那天，岳阳城外不只有国兴的家人，还有许多岳阳城的老百姓。夕阳下的岳阳城外，人影纷纷，都挥手告别致谢。远处的战士们背着长枪，唱着战歌……

小说后记

眼看清明快到，又到给先人祭扫的时候。拿出家史看了又看，不免回忆起一些事情，叹息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选择了拿笔。这篇小说是根据我家家史改编的。这家史是我爷爷在世整理的。早些时间就想把家史片段改写成小说，如今终于动了笔。在昏暗的房间里，我对着台灯，一次又一次寻找、冥想。这不单单只是专业和爱好吧，生活总得记录点什么，留下些什么。

2020.3.22

作者：

      作者简介：师梓淯，山西古县人。长治市路州区作家协会会员，长治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爱好文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