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 :灯影. 阴婚
廖奶奶端着一碗银耳羹走下楼梯,她一步步走进前院,穿过几重月亮门,敲了敲宋九菱的房门,鉴晴心惊胆颤地开了门,等廖奶奶进去之后,将门飞快地合上。没有涂脂抹粉的宋九菱显得异常恐怖,满脸雀斑犹如落面苍蝇粪的白皮面饼,再加上因怀孕而呕吐、头晕、头痛、流涎、返酸、嗳气,折腾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廖奶奶看着宋九菱吓了一跳,然后徐徐地缓了一口气说:“大娘子脸上的雀斑真多。”
宋九菱哭了,不知道是因为廖奶奶戳中了她的要害还是因为她企图谋害别人而感到羞愧。
鉴晴对廖奶奶说:“我们大帅就是满脸麻子,我们大娘子随了大帅的长相了。”
宋九菱呜呜咽咽地痛哭着说:“廖妈妈,您和太太求个情,放了我舅舅吧,我舅舅就是个粗人,他做的事都是我指使的,老太太怎么处置我都不为过,我但求老太太放了舅舅和鉴晴,他们太无辜了。”只有走上绝路,才明白卑贱地活着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廖奶奶说:“大娘子,老奴也不知道你的舅舅到底怎么样了,老奴没想到大娘子在紧要关头,宁肯舍去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您的奴婢,老奴一生为奴,多亏老太太保全,大娘子的这番话,让老奴特别激动,老奴看到了大娘子心中的义气,本来这碗银耳羹是送给大娘子的,现在老奴自作主张地吃了,大娘子保住腹中的孩子,孩子无辜,长大了也是大娘子的一个依靠,大宅门的女人最命贱,日后不要折腾了。”
宋九菱看着廖奶奶一边哭泣一边吃着银耳羹,翻然醒悟,她扑上去想争抢,廖奶奶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廖奶奶带着几分酸涩的微笑说:“不要作恶了,放过自己吧,廖园容不下心怀恶意的女人。”
廖奶奶的口中涌出一股鲜血,宋九菱紧紧搂住廖奶奶说:“廖妈妈,让我去死,您不能死,不能死呀!”
廖奶奶软软地倒在宋九菱怀中,宋九菱搂着廖奶奶的身体,大声哭喊着:“老天爷!我都做了什么孽了,打雷下雨吧,将我一劈两半,我死有余辜呀!”
宋九菱的哭喊声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但真真实实的是廖奶奶死在她怀里了,是替她而死的。
祖母听到前院的哭声,浑身颤抖起来,她扶住窗棱,打开窗户看着青天白日,看着远处的山川河流,泪水扑愣愣地流下来,她十五岁嫁进廖园,廖奶奶只是一个陪嫁丫头,还不到十岁,后来太奶奶给她起名叫“廖儿”,陪伴了她多半生的廖儿死了,死在自己亲手做的汤羹之中,祖母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廖儿!”然后晕倒了。
争斗在廖奶奶的死亡中暂时停息下来,祖母要了蚕红过去伺候,红小娘的身边没有了使唤丫头,而宋九菱背了一条人命债,也偃旗息鼓了,相互拆台的局势平息下来。
廖园定了一个规矩,所有女眷的男戚不能入内院,内院包括后院和偏院。鉴晴被卖掉了,宋九菱怀着孩子,不能没有人伺候,跟随宋九菱的是洗浆房的兰兰丫头,赐名为兰花。
短短几日,祖母老了,额头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让人看上去触目惊心。这场三败俱丧的结局,都成了输家,其实廖奶奶心里最明白,只有自己死了,才是最好的了结,起码能阻止了祖母杀人在谈笑间、下手不留情的做派。正好隔了一天,偏院的私塾先生也死了,这位老先生曾经教过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和春妹妹,我们从牙牙学语就被送进私塾房,一直到十岁的时候,因私塾先生生病,我们才离开私塾房,老先生是我们廖家三代人的启蒙老师,他的后半生总是在疼痛中度过,腰疼、腿疼、肘腕疼,他浑身每个关节都疼,肿胀的关节变了形,他一生专研孔孟之道,却教出一个个横刀立马的弟子。婆子们说第一天老先生还吃了半盘牛肉饺子,第二日去送早饭,身体已经僵直了,老先生年近八旬,在疼痛中死去。
祖母让廖顺子将廖奶奶与老先生合葬在一起,这种阴魂在那时是非常常见的,我父母着老先生与廖奶奶宽大的棺椁,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让我想起我与春妹妹在一起的童年,曾经的一些人,一些事,虽然消失了,可依然难以释怀,回味让我们体会了其中的一些酸辛,感触着过去的温情。
祖母曾经说过,老先生是一个穷秀才,因他母亲去世后买不起棺材板,把自己的一生抵押给了廖园,他热爱读书,除了买书花些钱之外,没有别的嗜好。后来祖父为他娶了一个女仆,女仆嫁给他不到一年就病死了,此后,老先生再也没有沾染过女人,他为自己的守身如玉而感到骄傲,死了却和一个没有半点瓜葛的女人合葬了。父亲接到家书后,写了一大篇悲痛的煽情的悼词,句句血泪,描绘了私塾先生在廖园勤勤恳恳的一生。
祖母是害怕廖奶奶孤独,我知道,私塾先生对祖母来说死去或活着,没有多大的价值,但廖奶奶不同,她已经成为祖母的亲人了,祖母必须将她风光大葬。
廖顺子请来阴阳先生,听说看风水是他家的祖传绝技,那个阴阳先生弹奏着一把三弦,边唱边说,意思要埋在我家祖坟边的树林中,而且必须有廖家血脉的人去破土开工。廖家血脉的人就是我了,廖北生不满周岁,怎么能破土开工。
我被马车拉着,上了坟园,廖家的坟园非常奢华,都是龟背拖碑,阳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石碑上,折射出黑幽幽的色泽。死后能入祖坟的人不多,先祖们很多没有生育过后代的小娘们,死了不能进祖坟,廖家的男丁们人品不好的也不能入祖坟,现在祖母堂而皇之地将廖家的仆人廖奶奶入了祖坟,看似滑稽却又合理。不管他们活着是八面威风还是唯唯诺诺,出发点与目的地都是奔向坟园。(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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