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菊香丨绿遍天涯树

绿遍天涯树

作者：马菊香

一片残红无着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清代才女吴藻写下这几句词的时候，正值暮春，眼见残红如海，飘飞无依，心中愁绪翻滚，芳草天涯，绿树参差，徒增无限怅恨。四季轮回，天道使然，本没有这许多烦恼。春的花繁柳嫩、莺飞燕舞，夏的天涯绿遍、雨洗千山，秋的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冬的雪飞如絮、梅心似玉，各有其美，皆得造化之奇。或许，夏是一个没有遗憾的季节，它饱满奔放的色彩，让文人骚客的愁思无处安放。所以，他们的悲伤零落在春天，纷飞在秋天，寥落在冬天。可我不是文人骚客，没有那么多的悲伤，绿肥红瘦对我来说不是一曲悲歌，反是一季安然。

茚旺高中对面有着大片大片的田地，是散步的好去处。这天晚饭过后，趁着斜阳渐西，凉风习习，我和老公又并肩走进了那片田野。

正对着学校的是一个名叫土城的村子，村里的路面早已硬化，几只柴犬慵懒地伏在路边，就算是有人走近，也只是睁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瞟上一瞟，又继续入睡，甚是惬意。我突然有点想笑，常听人吐槽自己累成狗，可我们哪能和眼前这几条狗比：它们饿了回家吃饭，倦了路边纳凉，兴致来了逗弄蝴蝶，不开心了三五掐架……总之，怎么开心怎么来，哪有那么多牵挂束缚！很快，一条通往田间的小路出现在眼前。这是一条土路，两侧芳草如茵，一些不起眼的小花散落在草丛中，像夜空遗落在凡间的星星。我们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踏上这条通往夏天的小路。

在古文中，“阡”为南北走向的田埂，“陌”指东西走向的土埂。这条小路为东西向，两边种的都是玉米地，自然是“陌”了。不由得想起吴越王钱镠写给夫人的那句情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江南的原野，杏花初粉，李花厉乱，梨花堆雪，桃花织锦……春色无边，相思亦无边。偌大的吴越王宫，任凭美人如云，在钱镠心中终不及夫人一人。不是因为花色太美而思念远人，恰是因为思念远人才觉春光不可辜负。吴藻虽出身商贾，却才情出众，怎奈始终未能觅得志趣相投的名士，最终奉父母之命嫁与一年轻商人。想必就算与丈夫比肩陌上，她仍觉春色恼人，夏光无趣。由此看来，不是飞红万点让人恼恨，而是陪在身边的不是能一起撷芳踏青的人。若是良人在侧，林花落尽无暇神伤，绿遍天涯正堪赏玩。

2013年，我从矿山镇中学调走后，和老公就一直处于分居状态。他是个沉稳寡言的人，从前朝夕相对，也觉得与他无话可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五相聚，周日离别，已成了生活常态。加之周五有晚自习，周日有辅导课，一家团聚的时光更加短暂。在如此匆匆的光阴里，感伤，无疑是对时间的挥霍。珍惜所有相伴的时刻，才是对思念的成全。我们循着春的讯息，共赴每一场花的盛宴，花开共喜，花落不悲。我们又一起见证大地褪去稚嫩走向成熟，看着浅淡的绿色一点一点地加深，如同亲历着时间对生命的打磨。更重要的是，夏季有着期待已久的暑假。暑假里，我不必在电话里提醒他注意饮食，加强锻炼，谨慎驾驶……所有的挂念都变成了日常的陪伴。就如此刻，我们一起漫步在绿意盈盈的田野，从工作琐事谈到时政热点，只觉一草一木，无不美好。

这样自由舒展的绿色，在小区或公园里是绝对见不到的。那些草坪或花木往往经过精心的修剪，永远中规中矩，像极了被各种规章制度约束着的人们，除了五官有别，连说话的腔调都逐渐相似。地埂上的藤蔓、水塘里的芦苇、洼地中的野草，或卷曲缠绕、或迎风招摇、或恣意纵横，无拘无束，随意自适，极尽生命的自在。瓜藤长得更是随性，有的贴地延伸，在玉米地里探头探脑；有的攀上地埂，趾高气扬地擎着绿叶。硕大的叶片半掩着一个个小瓜，圆滚滚水灵灵的。它们是那么的诱人，惹得我一次次咋咋呼呼地对老公喊：“快看快看，这里有小瓜！”其实，在乡镇上工作的他早已见惯了这种景象，却仍附和着说：“这个小瓜还长得好。”我真想偷个小瓜回去，不是因为买不到，只是单纯的想念把它从藤上掰下来的快感。但这也只是刹那的邪念，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怎么能做这么不道德的事呢？

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岔路口。一条继续向前，通向遥远的村子；一条向右，通向驰宏大道。我习惯性地看向老公，他指了指右边的小路，说：“走这边，该回家了。”这条小路略宽一点，路上尽是羊粪，看来路的终点也是村庄。转过玉米地的尽头，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块稻田。不同于玉米地饱满浓重的深绿，稻田的绿是浅淡而明媚的。一只白鹭轻盈地掠过稻田，衔着斜晖翩然而去。不远处，一位大姐正给菜地打药。晚风携着狗吠扑面而来，黄昏落在了果实累累的树枝上。

一路行来，越陌度阡，走过层层叠叠的绿色原野，最终还是回到了炊烟未尽的村庄。这是个陌生的村子，巷子很窄，狗很多。老公捡了块石头握在手里，一边将我护在身后，一边安慰我说：“没拴着的狗是不咬人的。”果然，那些狗看了我们几眼，就自顾自地摇着尾巴走了。尽管如此，直到出了村子，老公才扔了石头，走回来与我并肩而行。

这一路，习惯了一起走。只有珍视相伴的时光，才能懂得季节的美好。据说，失去丈夫后，胡闹了十年的吴藻幡然悔悟，为那个不曾爱过的男人，她写下了这样的词句：“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樽，不上兰舟只待君。”此时的吴藻终于明白，十年的呵护与纵容，早已成为一生中最诗意最温暖的存在。只是，那个与她执手同上兰舟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若她能早早地珍惜相伴相守的时光，是否也会像我一样，眷恋着这郁郁葱葱的夏天？

文/马菊香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马菊香，云南省曲靖市会泽县人，茚旺高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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