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掌哥
阿掌哥,或许是阿长(zhang)哥。总之,没人知晓他的大名了。虽然,他也是正字辈,偶尔在宗族祭祀的人丁名册上记录有他的大名。哪怕人丁花名册上有大名,也没人知晓在意阿掌哥的名字。不像阿潭二的名字,清明祭祀读香火人丁名册念到阿潭二名字的时候,人人皆知晓。阿掌哥也像阿潭二一样,住在岭岗的半山腰上,几间瓦屋,家徒四壁。阿掌哥,父母早逝,有妹远嫁,没有同胞兄弟,虽有堂兄弟叔侄,不如称墟同侪酒友。
阿掌哥,光棍了一辈子,在他七十多岁去称墟一天,从熟人手头借了5元钱,买了(卖家也就是为了了却负担)一个40多岁的半乖(傻)女人带回家。从此,阿掌哥过上了夫妻双双领低保苦中作乐的晚年生活。村里人,每每嘲讽大龄剩男的时候,都会用上阿掌哥5元钱取了老婆的梗,难道你们还攥不了,难道你们还敌(比)不了阿掌哥了!此时,大龄青年只能无言以对了之。之后,人群往往传来一阵哄笑……
阿掌哥,以前年纪轻点的时候,说是年纪轻,也是五十多岁的时候了吧。他还经常帮人犁田耙地换取一顿饭或少许的稻米青菜,遇上好的田主也能有幸获得一斤三两猪肉。
阿掌哥,虽然单身了前半辈子,但是村里分田到户的时候,也得到应有的水田坡地。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还能够自给自足的耕田种地。不过,没有学会什么技术,比如像邻居阿潭二一样做点竹编鸡笼鸭罩锅盖卖给村人换点钱过日子。一家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过了百千个日日夜夜之后,阿掌哥不知有没有体会所谓的孤独,也不知有没有追问人生是否意义这种人类终极思考。
之后,阿掌哥似乎在幻想一夜暴富的赌桌上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乐趣!赌这种东西,输掉了裤子,光着屁股还能继续搞几把。从原始的玉米粒赌单双,到大碗公摇色子,从扑克牌十点半斗地主,到纸牌牌九龙虎豹……
总之,只有你没见过的赌博工具,没有他没参与过的赌博场所。俗话说,十赌九输,十赌九骗,哪怕没人骗,也经不起天天赌博的折腾。阿掌哥,有钱就去赌,赢钱了就到店里大声地说,这个我要,那个我要,高兴的劲儿就像三岁小孩进了糖果店跟大人要买这买那一样。那要是输了钱呢,还乐意在一旁呆呆地为赌局局势走向替人担惊受怕或狂喜不止。
阿掌哥,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吧,他万万不敢去打注的(移动他人下注的地方,比如他买大你移到小),谁都知道他没有任何偿款能力,有时候他内心经过无数挣扎之后,伸手打注的时候,人家看到他打注骂两句,他也就停手了,又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偶有他猜对的,自己嘀咕几句
阿掌哥,年轻的时候,还算有点产业,说是产业,就是几块水田瘦坡地,今年春早没米吃了,想想不如把这块田卖了换春米,明年冬收前,揭开米缸里的盖子发现没米了,又得跑到邻居家苦苦哀求能不能把他那块长势奇差的禾花卖了。
就这样子,年前卖田,年尾卖禾花。这一年,阿掌哥考虑着把靠近伯父果园脚下的坡地,寻思着如何卖给伯父。
阿掌哥,如何卖掉靠近伯父果园脚下的坡地,自然是不得而知了。只不过,当时买卖好像还蛮正式的,一人求卖一方愿买,双方有契约纸,又有担保人,最后,阿掌哥好像以60斤米卖掉了自己的最后一块坡地。从此,阿掌哥从有田地的人彻底投入了无产阶级的怀抱中。
阿掌哥做完这笔交易,高高兴兴地扛着大米回家。之后,不出一个月,他的穿着短裤短衣的身影出现在伯父的家门口,杵在天井一角,伯母在天井搅拌米糠喂鸡食,抬眼看出阿掌哥眼眸现出异样的神情。那种神情毫无反悔之意,而是声明自己困境,还口口声声说,你看我那块坡地哪怕种番薯芋头玉米大豆花生中的任意一样,也不止收那么点吧?
“有条据,有手续,白纸黑字写着不许反悔
现在又这样,你这人怎么概样……”
“哎也,没想反悔,只是屋家确实没米吃了……”
话说到如此,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伯母心里想,阿掌哥这样,他不想反悔,我都想反悔了。不过,这一次又给一次米的话,哪敢担保他下次不再来要米呢?
阿掌哥铁了心站在那,不明就里路过的人,还以为他来帮伯母干农活呢。伯母搅拌好鸡食,把鸡食分到食槽里,把鸡笼的鸡放出来,大鸡小鸡公鸡母鸡都欢快地跑到食槽里吃食。伯母趁着喂鸡食这会,把卫生也打扫了。
伯母干活一辈子都慢条斯理的,慢2慢3,相当于人家一分钟干完的活,她平生喜欢好事多磨磨三分钟。
这样子,肯定过了半小时了,再加上之前的时间。阿掌哥也快磨了一个钟头了。时间对于他来说,本来也就是一种无所谓,一辈子都这样子过来了,还在乎这一个钟头,哪怕再等一天,只要把米或什么食物等到手,或者说等到人家看不下去,心一软,没准这几天的口粮也就有了呢!
等待的时间里,阿掌哥恍惚之中,想起多年前: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天天跟着村里出工赚工分,一起下地,一起吃饭,一起玩笑……虽然没有幻想着跑步进入高级社会,可是我很享受那时候的生活。或许是我年轻的感觉,残留在我如今得过且过的日子里,幻觉的往事随风飘荡。我的同龄人,我的妹妹,娶妻的娶妻,远嫁的远嫁……我的爸妈走的时候,还是东借西借买了棺材板。
我年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娶老婆,家里人为我张罗的时候,我都懒得理他们,就这样子,一年年过去了……
等到我想娶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嫁我这穷鬼了。
我好时髦,村里刚有一辆自行车的时候,我也攒钱买了一辆,没学几天就学会了,偶尔带着小孩游荡在田间小路上。
村里有一只聪明的乌鹩,每天清早会飞到桥头的猪肉摊板上捡碎猪肉。卖猪肉佬恨死这只鹩哥了,用杀猪刀劈也劈不了它,赶也赶不走。猪肉佬实在烦得很,看见阿掌哥,便对他说,阿掌哥要是把这只乌鹩捉到手,我给你两斤猪肉。
阿掌哥平时有钱也舍得吃,去妹妹家回来,有点钱就到猪肉佬那买猪肉,一次买两三斤,猪肉佬偶尔还愿意赊账给他。当然,之所以愿意赊账,也是因为实在卖不出去了。
阿掌哥,知晓猪肉佬不会骗他,也三番五次在猪肉摊上徒手逮乌鹩,仿佛乌鹩就是来折磨他的一样,连续一个月下来都没逮到,在逮的过程中,还常常伴随着闲人的取笑。
阿掌哥觉得这交易实在没法做,也就果断放弃了。实在不行的话,到山后捆一担柴,挨家挨户求人家要,以换取几斤米或一把菜回来挨一天半会。
自从阿掌哥花5元钱买回了老婆,邻居阿潭二也见色起意,提出开价给10000块转卖给他。虽然他们之前一起嫖过娼,但是而今为夫的阿掌哥一本正经的破口大骂,一万块睡一次也不给你睡。
阿掌哥大言不惭地说,“我的老婆,我怎么会卖掉呢?她得给我生儿子呢?我见过有买老婆的,没见过卖老婆的!”他一遍又一遍的说,还试着掀开他老婆的衣服,“你看,这肚子, 像不像几个月了”旁人哈哈大笑……
其实,阿掌哥卖回来这傻女人,还不到三个月。阿掌哥之前就领五保户,现在虽然有了老婆,确实又还符合低保标准,三番五次跑到村办公所,填了表格,踏踏实实地把这事办了下来。整理提交材料的阿茂哥,还笑着祝福他,阿掌哥,早日添丁哟!也引发一阵哄笑
阿掌哥,确实很爱那傻女人,带着她趁墟上街买东西,给她买零食,买卫生巾。有时候,在桥头店,旁人戏问,阿长哥,你老婆的卫生巾用完了吗,是不是得买点……
阿掌哥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了,便从兜里掏出刚从村公所领的低保钱到柜台上买两包苏菲牌卫生巾。
傻女人很少说话,一刻不理地跟在阿掌哥的身边。偶尔说发出人类的声音,除了阿掌哥,其他人也很难听懂她说话的意思。阿掌哥每天带着傻女人到竹斜的山岭捆柴,天气好的时候,用勾刀把生柴草砍倒,晒几天干了,再捆一小担,放到傻女人肩上。傻女人身体好,力气大得很,这一小担不算什么,傻女人走在前台,阿掌哥跟在后面,砍柴归来阿里里,夫妻双双把家还。
有一阵子,不知为什么,发现跟在傻女人后面的阿掌哥手里还牵着一条绳子,像牵牛一样绑着傻女人。人家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把老婆当牛掌么?阿掌哥说,她不听我话,还想走路(逃跑),我就系上绳子当牛掌了。旁人还替他担心,便问:你这样子对待你老婆,不怕雷公打嘛?
路过桥头的时候,猪肉佬往往会逗一番说,阿掌哥,两公婆去捞柴,恩爱呀,柴房放满柴了吧!阿掌哥一笑而过……颇显男人风度。
到冬天的时候,阿掌哥在屋里烧柴取暖烧到天亮,火苗窜得高高的,邻居远远看见火光冲突以为是着火了跑过去,才发现两公婆在靠在一起取暖,有气又好笑地说,烧火烧这么大,小心把自己屋烧了没地住哟。
阿掌哥没有烧了屋,只不过可能房事不当。在他卖回老婆不到两年便病死在屋里了。
他远在龙潭的外甥出钱,侄子们把他埋了,坟头无后土(无子女者无后土)。
他的傻女人,二哥用车把她运到几十千米之外的街上扔了,免得饿死在村里多了累赘。
阿掌哥,男,生年不详,卒于2013年,为鳏寡孤独者,无后无祀,曾花5元钱卖老婆留名于村,仅此而已。
或许有人会问,这样子的人,有什么值得书写呢?这样子的人,有必要这样书写嘛。我想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录所知道的单身汉的一些点滴而已。
我只是曾听过其言语,亦与之言谈过,见其貌,不能描摹,其事虽模糊却泛起脑海,遂有此文,记于北城清明午夜凌晨。
文|客家阿威 编|西子
第12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