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献给梦露的五行诗》赏析

□何琴英

《献给玛丽莲·梦露的五行诗》

这样一个女人被我们爱戴

这样一个女人我们允许她学坏。

酗酒、唱歌、叼着烟卷。

这样一个女人死得不明不白。

诗很短。是西川先生1992年创作的,这段时间之后,西川的诗歌功能更突显了对社会政治、历史、文化及个人心灵的最直接回应。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纯情浪漫的幼稚的抒情者,他更加自觉而且坚定不移地以诗歌形式和诗歌精神,揭示着充满时代巨变以及这一巨变之下生命的悲凉和虚无,毫不自我麻醉、自我玩味或向后怀旧地粉饰。这样的变化在《献给玛丽莲·梦露的五行诗》里也得到了佐证。而且,在这样的逻辑起点上,我们对这首诗的解读也就绝不会仅仅止于男权视域里女性命运的揭示,而是会以此为起点,洞知一位智者把我们往更深处引导的启蒙、警示和倾诉。

在这首诗中,西川以指挥者、男人以及沉思者三种身份出现。

作为指挥者的西川,以言语化的语言,运用句式、排序、长短、韵脚等方式,形成节奏舒缓、高潮、戛然而止的音乐效果,让诗歌的外在节奏和内在情绪达到互存互生的境界。读者在西川对节奏驾驭的指挥棒下,在万人仰首的梦露的美貌里激动地惊艳、放纵的沉醉、忘我地爱怜,然后戛然而止地似乎与梦露一同被吞噬……叔本华说:“对世界上一切形而下的来说,音乐表现着那形而上的。”音乐揭示了世界上最隐蔽的本质……谁要是完全沉浸在音乐里,就能窥见生命的所有进程。事实上,西川就是在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抒写里让读者在完成感性体验的快感之后无法拒绝地滑进陷阱一样的理性的痛感。

作为男人身份的西川。诗句是写给玛丽莲·梦露的。传媒时代,全世界几乎没有人不熟知颠倒众生的玛丽莲·梦露。她已经成了天生尤物的性感女神的代名词,是无数男人的梦想和期待。拜伦写过《献给玛丽莲·梦露》,狼吠写过《爱一个美人》……在作为男人的诗人西川眼里,一个不知生父是谁、在孤儿院长大的梦露,明媚、无邪、春天、如牵牛花在风中绽放,她读诗、写诗,她甚至读过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她有着自己的艺术理想,“她笑意迎人,恨不能把自己完全献给大家”(《诗人西川:我为什么喜欢玛丽莲·梦露》)。“她肯定属于那种我们在某个晚上见过一面,以后终生不会忘记的女性。”这样一个让男人癫狂的天生尤物却在风华绝代的年华里不明不白地倒在了男权社会的猎杀中。而满足了男人对女人的视觉和生理期待的男权社会却从不在意这样一个女人真实的内心,他们只想占有和吞噬,“习惯于将梦露看成某种类型的镜子而不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只理解“他们自己那种淫乱的思想”,把梦露称为“搞淫乱的人而掩盖他们自己的真相。”(玛丽莲·梦露语)

对美如梦露者的香消玉殒,西川怜惜而心痛。他甚至愤恨却一针见血地谴责,世人把梦露推到一个“风月宝鉴”的位置,也便把自己变成了贾瑞。而西川和许多男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越过肉体之欲读出了梦露灵魂的纯真、无助与善美,有一种欲扞卫而不能的痛与悲。

作为沉思者的西川。女人如水水如镜。水一样的镜子映照着世间的一切美丑喜悲。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世界、历史和生活的坐标;在这个坐标上男人们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否庸俗、粗野、邪恶和愚蠢。”(西川语)沉思者的西川形象是在诗歌狂欢之后戛然而止的死亡的无声的黑洞里呈现出的。他让我们在沉醉的刹那痛感生命的虚无和宿命悲剧。不止生命,在沉思里,春天一样的玛丽莲·梦露此时已有了广泛意义上的灵的承载、美的象征。我们深感一种弥漫在这个世界历史进程中的无耻、浅薄、残忍以及真相被掩盖的无能为力。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西川的本事是以词语“不明不白”让我们在这种无能为力里又不可遏制地产生出强大的反弹力和抗争性。

无疑,西川通过他的创造性的劳动,让我们认识到,诗歌是来自日常生活的审美的认知,是通过审美活动完成对自己心灵和时代真相的追寻与回应,并且让诗歌在启蒙的道路上充满扬帆远航的力量。在文字无力的时代,这功底非大家莫能为。

(作者系文学硕士、绵阳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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