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路:上只角的市井气(二)

上篇说到,五原路乌鲁木齐中路西南角的撤水坑,一开始是私人管理的。与周边居民产生矛盾后,又因为小本经营,实在无力作根本性的改善。就一直这么拖着。

好在270弄的住户也非都是等闲之辈,他们有他们向上申诉的渠道,终于有人出面,并综合周边居民的共同意见,终于来把这撤水坑改建成比较正规些的公共厕所了。

后来,这撤水坑又与小菜场发生了矛盾。

因为当年人们脑中的观念,撤水坑嘛,总归是比较龌龊的地方,不必善待。于是,小菜场落市后,从那么多摊头旁边扫出来的菜皮垃圾等,菜场里的人有时懒得铲进垃圾箱,而是象一座小山那样,堆在撤水坑的旁边。理由很现成,一歇歇,垃圾车会来车忒嗰。

弄法弄法就成了习惯。

西南角现貌

偏偏开垃圾车的也是难“触祭”的朋友。有时发两根香烟,讲两句好话,也就算了。旁边的“缲边模子”还要讲了,“侬看,迭能大家侪便当。否则侬还要从垃圾箱里弄出来,烦弗啦。”

不过一不开心,开垃圾车朋友也是“小船说翻就翻”的。理由也很现成,你不按规定扫进垃圾箱,我就有权利拒载。

乃末搞大。有时交涉到下半日,招呼打好,总算车忒。还真有两三天不来车的,旁边人家臭煞快。而且,这小山越堆越高,附近居民也趁机拿屋里的垃圾也倒在此地。

记得有一年夏天,从郊区车来一卡车番茄。

本来是好事。大家都欢喜吃番茄。而且,老早番茄皮薄,手就可以撕掉。拌糖番茄么都要先撕皮的。现在的番茄皮撕不下来了。不过薄皮番茄容易烂,满满一卡车,下面本已压烂很多。加上大热天,一路太阳晒过来,开进小菜场时,就已经闻得到一股味道了。

于是小菜场企图拒收这车已经变质的番茄,就叫车子开转去。但番茄是农民的,又不是开车子的,管伊啥事体,当然不肯开转去。一番争争吵吵后,开车子朋友“发格”了,直接拿翻斗翘起来,将一车烂番茄卸下来。卸在啥地方?还是撤水坑旁边。而且一堆就是两三天,三方扯皮啊。有人打电话给环卫所,环卫所又怎么肯学雷锋来出手帮忙车走呢。

乃末完结。味道不算,还引来几万苍蝇群舞。三楼人家都不敢开窗,侬还敢在此地撤水?

其实,像这样的小菜场与运菜的以及环卫所的矛盾,岂止五原路,全上海各到各处都有过的吧。所以,上只角又哪能,岂能例外。

西北角现貌

西北角最早也是一块空地,用枪篱笆围起来的,里面有几间矮房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搭建了一些。因为它面对着五原路小菜场,两边乌鲁木齐路有都是商铺,所以此地的人家也做起生意来。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转弯角子上开过一爿小小的剃头店。记得老早剃头店是开在南面的宝善里弄堂口的,后来不知怎么,是搬过来了,还是一家关忒一家开。

家母老早弄头发都要到常熟路上的红玫瑰去的,又近又好。到文革,手头拮据了,又不敢张扬,有时就走到五原路来弄。那年头,剃头店都要排队的。场地再小,也要靠墙摆一排矮凳,考究点,如红玫瑰,排到快了还有几分钟沙发坐坐呢。红玫瑰的队毕竟排得长,所以,要紧要慢的辰光,还是到五原路来,快一点。

记得那时,每年只有年初一这一天,是家母唯一睡懒觉的日子,她要坐在床上梳洗,坐在床上披着丝棉棉袄吃宁波汤团。一早起来包团下团的都是我。不过,享受也只一歇歇。因为全家10点钟是无论如何要出门去外婆家拜年的。所以一到8点钟,她就“嘭”的一声跳起来,抓紧这两个钟头收捉房间汏衣裳。

当中还要抽空弄头发呢,哪怕头日夜里已汏好,就是打打湿再吹一吹。年初一嘛,弄总归要弄一弄的。所以我自家吃好汤团,并帮伊也下好团就出门,到五原路这个西北角来帮伊排队。再早也有五六个人。八点钟之前门没开,就排在露天,又是霜又是风。排在门外么隑隑枪篱笆,排进门了也只有长板凳。断命路高店低,还有两格朝下走的台阶,一只长板凳也摆不稳。

那时又没有手机,排到头她没来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于是就顺让一位,上海人侪懂的。等到家母坐上理发椅,我就回家,和阿哥阿妹提早去外婆家玩了。只留家父在家等。

东北角现貌

我对东北角的印象最淡漠。现在,也被拆得最彻底。

后来反复问家母,她说,她记得有只大饼摊。我讲,对过盆菜摊旁边好像也有过一只大饼摊;还有人讲,剃头店旁边也有过一只大饼摊,会不会记错?家母说不会,讲旁边有爿水果店的。后来查资料,才晓得,这个转弯角子上确实开过一家其福鲜果行,也就是水果店。这才有点在那里排队买过西瓜的淡淡印象。

可能只是年代的差异吧。家母回忆的可能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我回忆的可能是六七十年代,当然还有更近的回忆,反正都在这个十字路口。而且五原路小菜场周边,恐怕不止一只大饼摊,至少有过两三只吧。

其实,对东北角失忆是很不应该的。因为那里离我的出生地最近。水果店旁边一只弄堂就可以从五原路通到麦琪里的。而那年,也是四月,某个下午,家母突然觉得腹痛,就独自从麦琪里(179弄)76号一直走到北面的华山医院,生下了我。

最近有个新的网络用语,叫“硬核老母”。一点也不稀奇,家母早就是了。更绝的是,她去医院时,一分钱也没带。照样可以进产房,养小囝。直到傍夜快,她肚皮饿了,才让护士打电话给在外滩上班的家父,就传一句话:“倷老婆(音绒)儿子养好了,快点买眼物事来畀伊吃吃,伊肚皮饿煞了!”

我出生后不久,我家就搬到麦琪路沿街面的205号德大油行楼上,新的家自然更宽敞些,离这个十字路口也更近了些。

后来当然全部被拆光。我也是一个再也找不到出生地的上海人。

麦琪里现貌

自从十四年前62号里的一把火,这块南起五原路北到安福路的地皮一直晒到现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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