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窖
农村里,谁家没有几口老窖。
老窖,是老家里冬天收藏蔬菜、瓜果的土窖。
老窖的意义像老窖的年龄一样深远。庄户人的日子,都和老窖关联着。春种,夏锄,秋收,冬藏,这一年四季,倒有两季直接跟老窖有关系。
老窖的样式不多,也就方的、圆的。方的大多是半地下,就是在地上挖成方形的土坑,土坑上面架上横梁,搭上草笘,再在上面培上厚厚的一层土,只留下一个能容一人进出的口。这样的老窖,主要是冬天存放大白菜、萝卜、辣疙瘩等。
圆的土窖,其实就是一口旱井。几十公分口径,竖直向下,六七米深,越往下越粗,到了底部,就显得比较开阔了。然后,横着打洞,洞有半人高,一般南北向各有一个。这样的土窖,主要收藏地瓜,也有人家专门收藏大姜。冬天,窖口用干草、玉米秸封上,里面能保持恒温,收藏的东西可以安全过冬。
秋天的日子,总是那么富有,就连空气里都满是收获的滋味。
玉米收过,甜甜的清香还弥漫在村子的上空。剥去外皮的玉米,一串一串挂在屋檐下,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
新收的地瓜堆在大门口的空地上,一股浓浓的泥土的味道。刚拉回来的白菜,整齐地摆在墙根下,很有些严肃认真的样子。萝卜、辣疙瘩用沙土盖着,遮遮掩掩的,倒像羞于见人的丑媳妇。
老窖的口都已经打开了,里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着迎接“新人”入住了。闲了一个夏天,又过了一个秋天,在冬天到来前,一个温暖的“家”准备好了。
漫长的冬天里,老窖就像一座宝库一样,满足着我们。
飘雪的日子,家里的煤炉烧得正旺,热乎乎的炕头,越坐越暖和。
从窖子里拿出来的白菜,还像刚收时那么鲜嫩。母亲去掉外面的菜帮,选里面的菜芯剁馅,加上葱姜和肉馅,包成的饺子那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味道。过几天,母亲会把辣疙瘩切成条,在锅里炒过,装在坛子里,再在上面盖上一层萝卜丝,封好口,闷上一天,就成了可口的辣菜了。吃饭时,母亲用小碟盛出,滴上几滴香油,加上一点醋,酸爽可口。只是,不小心就会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往往是一边吃,一边呵着嘴,一边擦着眼睛,那景象,往往惹得一家人笑。
以后的日子,离开了老家,还是会想起这些。母亲还会在冬天里做好辣菜等着我们回家,可城里的总没有以前的味道。
盛地瓜的老窖不轻易打开,里面的地瓜是留着明年春天做种的。有时候,馋地瓜了,爷爷会找一个暖和的日子,扒开盖在井口的玉米秸,还有草笘子,再下到井里,拿上一筐地瓜。奶奶刷好了大锅,我们帮着拉风箱。咕哒咕哒的风箱声,呼呼响着的火苗,还有屋顶上冒出的缕缕炊烟,总会把一个冬天装扮得无比温暖。
春天来时,老窖里的地瓜一筐一筐地取出来,过了一个冬天,白菜也吃完了,老窖空了。空了的老窖似乎一下子没有了精气神,有些落寞地留在那里。开着的井口,也像无精打采的嘴巴,就连鸡鸭也躲着走。
可这里却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了。地瓜窖深不敢下,白菜窖深浅正好,成了捉迷藏很好的藏身地。村里大大小小的老窖那么多,真藏起来,很难找到。有时候找不到,时间久了,找的人回家吃饭了,可藏的人还躲在里面。大人找不到孩子,直着嗓子喊,孩子怕暴露目标,不敢答应,大人也是干着急。有时候直到自己也憋不住了,才出来回家,少不得挨大人的数落。
据说有户人家的媳妇嘴馋,趁家里人都下地干活了,自己在家偷偷地包饺子。没想到,刚煮好,被回家来的丈夫发现,自己羞的跑了出去,躲在白菜窖里不敢回家。家里人找了几天才找到,找到时,饿得都站不起来了。
平淡的日子,平静的生活,俗世的烟火,饮食男女,上演着一幕幕自导自演的悲喜剧。
许多年过去了,村里许多人家改种大棚,时鲜的蔬菜随时都有,不必再用老窖储存了。
村里的老窖大多废弃了,可那些和老窖相关的记忆却不会在时光里老去,那些温暖的日子仍会在某种机缘里出现在眼前,化成一缕无边的思念,敲打着无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