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下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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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 瑞

这几日,盼父亲的来颇强烈。预约星期六来,焦急等待中,迟迟不见来。看看下午光景,决定还是回去吧,身上仅剩八块钱,不出意外,回去一趟应该不成问题。正思索间,大厅有人来找我了,总算是到了,等这么半天,真真急坏了人。嗳,不对,声音不像,莫非……

出去一看,果然不是。几个同学来找我,少不得陪他们说了一歇话,起始气氛还好,到后渐次无甚可说。我心里也实在急着要回去,委实想抽身走掉。东拉西扯,无盐淡茶的,我渐感烦躁,尽自讪讪的敷衍着,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走人。稍等一会儿,我也风急火急地赶往车站。

天色已晚,下午四点半了。一问司机,最近一班车四点四十才发动。车里人多,没有座位,倘在平时,早换后一趟了。然而,此时也顾不得了。车子慢悠悠启动,终于转出了城区路,时快时慢,时走时停。时间从车窗外缓缓流走。翘首期盼,芭蕉小镇,于暮色苍茫中,终于穿林渡水而来。

我家在乡下,到了镇上,仍需走很长一段路。公路倒有,搭车顶多半小时,奈何身无分文,确切说仅有三块钱。情势所迫,虽已天黑,也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黑暗中。一直循着公路走,尽管没有手电照明,倒也无大碍。边走边感受着秋来夜风的爽朗,看看远处近处灯火氤氲中的人家,想起家的温馨,脚下的步子更有力地踏在夜的虚静中,不禁有些惬意。

然而,我渐感胆怯,倒不是恐惧鬼怪一类的。人家多的地方,狗就多,没有拴套,任其在夜幕下游荡。往往一只发现我狂吠起来,刹那窜出数只。白天我本就怕狗,夜里更是惊恐万状,又是那么多,真吓破了胆。家还在远方的夜,我得走,加快速度不畏一切地走。远方的夜尽管同样漆黑,有家,就有光亮和温暖。

在村支书门口,一条大狗猛扑出来。我叫了主人拦狗,许久才慢悠悠晃出个人影子。朦脓的灯影下,他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我怯怯的顶客气的问:“不咬人么?没问题么?”“能有什么问题,只管走!”冷冷的风携着冷冷的话,刮过我的面颊,一股寒气顿时浸透了全身,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狗终于扑了过来,汹汹有势。我吓得连连挥舞树枝,真真失魂落魄,脚下快速在走,身子却向后转着,以防背后偷袭。他没动,狗向我扑来时,呵斥声都没有。夜的黑,掩住了他的面容。

转过一个小山包,人家被甩在了身后,犬吠声还在一浪紧一浪地追来,别家的风闻,也“汪汪”的叫阵助威。我的心跳得突突的,仿佛就要蹦出了腔子,惊恐倒退去了不少,毕竟我已断定狗不会追上来了。然而,我又感到愤恨,村支书有什么了不起!村支书就可以在自家狗扑人的时候,不喝不斥么?那狗也是,仗着村支书撑腰,只往前逼,来回几次的追扑,不肯罢休。

怀着无比愤怒,无端委屈的心情,先前的惬意回想起来也成了悲哀,着实怨恨起家里人。明明说好今天来送钱,苦等不来,明明知道没手机不方便,迟迟不给买。专门坐公交去公话行,提醒我在等,偏偏又赶上没人接。若是两点钟搭车就走,何至于黑灯瞎火的摸夜路,平时从未来往的同学,偏赶上这一天来找我。

边走边这样回想着,这一天所发生的种种,仿佛都在有意捉弄我。看看天已净黑,家还在远方,该如何走回去呢?夜风紧一阵缓一阵的呜咽。加之受了那么些狗围攻的惊吓,原本就凄凉的心绪,愈加的凄凉了。那一份酸楚,真的无法言说。城市的天空很冷,家乡的天空同样冷。

过了一条沟,到一处山梁口,我看见不远处微弱的光中缓慢移动着一个人影子。待我走近,门已关上。这是一幢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砖墙小屋,门缝里扎出微弱的光。迟疑了一会儿,我终于决定举手敲门。

“是哪个?”门未上闩,轻轻一推便开了。“是我。您有电筒没有?在街上没赶上车……”我的虚荣心还是迫使自己撒了一句小小的谎。“电筒?没有啊。吃了饭再走吧,要不然,就在我这儿住一晚,只是地方窄了点。”一时间,我被他的热情倒弄得不知所措。

看着这间小屋,我明白眼前这人的生活很凄苦。他坐在桌沿边,手里扶着一根拐杖。我问:“您这脚……”“唉,上山砍树,把个背时脚摔断了。也怪我姐夫,叫他找王医生来,要是请他治,还不是早能走路了。”他要我坐着陪他说会儿话,这一说,差不多去了半个小时。

他没结婚,捡有一个女儿,十六岁了,不想读书,在恩施打工,很久没有联系了。后来据母亲告知,女儿不认他,对他懒得张侍。但他说起女儿时,却是格外高兴而且骄傲的。他虽是一把年纪,张罗自己吃喝还是不成问题,谁料又摔断了脚。政府有低保补助,却少的可怜,每月仅有八十元。

我说像您这样孤身一人又有残疾,理应补助的更多。他摇摇头直叹气,乡里去过几次,根本无人搭理,然后又做出满有希望的表情,说:“过几天,准备上恩施民政局一趟,我这个情况……看他们怎么处理。”走的时候,他把一个打火机给了我,用以照亮回家的路。

黑魆魆的夜,一幢孤零零的小屋,一个孤独的老人,一盏破旧的油灯。面对他的贫困与无助,我深深为之悲哀,而浓厚的乡土情,又让我深深感动。一个卑微的生命,今夜感动了我。我抛却了先前的愤懑,打着打火机,于清寒的秋夜里,大步走回家去。

2008年,写于湖北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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