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 菜

 苋    菜

                                                 文/刘述涛

有一天在路上行走,忽然听见一位父亲说自己的儿子,父亲说,“我现在嘴巴哇出血,你还以为是苋菜汁,等以后你就晓得苦了,你……”一下子我就呆住了,不知是为这么形象的语言文字,还是为如此苦口婆心的父亲,反正我的大脑之中一下子出现了红红的苋菜汤的画面。

这种像血一样红颜色的苋菜汤,是我小时候的最爱,我喜欢把苋菜汤拿来拌饭,让一碗白白的米饭刹时间变成全是红的。我觉得吃红米饭是一件很爽很酷的事情,可以端着碗向小伙伴炫耀,问小伙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菜吗?只可惜,家里却不常吃苋菜,不知道是苋菜不好种,还是苋菜没来头,又或是苋菜在炒不好的时候,还会发苦发涩,不好吃。而我为了能满足自己吃上苋菜的愿望,老是在春天播种的时候,就故意问正在撒菜籽的母亲,有没有下苋菜种?母亲会说,种什么种,苋菜又冇来头,又卖不起价钱。

的确,作为菜农的母亲,她的眼睛里面顾及更多是种下的菜能够有更好的收成。像瓜类,摘了又有来,摘了又有长;空心菜,也一样,是摘了又长,长了又摘;韭菜,更是割了一茬又一茬。只有苋菜,只长一季,还没长好高就得拔了,人吃苋菜,也就是吃个鲜,一老,就没有人要,一老,还全是都是刺,一拔刺手痛。自然,也有人说,鲜苋菜是个宝,六月的苋菜,胜过鸡蛋,七月的苋菜,金子不换。可就算是个宝,谁买菜也不会把苋菜当成宝贝来买。卖苋菜的更是用草绳一绑,论把卖,秤都懒得秤。

这世上,还有同苋菜一样不受人待见的是马齿苋。马齿苋同苋菜一样,都天生的凉性。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从不见马齿苋的种子,在被父母翻过好几遍的菜地里,每当下过一场大雨过后,就有马齿苋冒出来。这种像野草一样,叶片扁平,伏地而长的植物,通常会长在种着茄子同辣椒的垄沟里面。一开始长得无声无息,谨小慎微的马齿苋,一旦当所有叶柄像八爪鱼一样长开,长出长长的触须,并深深的扎入土地的时候,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就像是所有的土地都会是它的一样。

我的父亲,他见不得马齿苋的身影 ,一见就当成野草给消灭。而我每一回都同父亲说,马齿苋是很好的东西,你让它长,长好之后,会是一盘好菜。

好菜?

父亲总是轻篾的看我一眼,然后当着我的面,把马齿苋连根拔起,丢到院子里同别的野草一起在太阳底下爆晒,晒干的马齿苋又同别的野草一起点燃,烧成火苗,化成灰烬,又被父亲撒在菜地里。

后来,我用实际行动打破父亲对马齿苋的认知。那是在我分家另过之后,每一回我到菜市场去,看到有卖马齿苋的,我就会买回家,炒着吃,拌着吃,打汤吃。我还同几岁大的儿子说,马齿苋真的是好东西,很神奇,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利尿的作用,你多吃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就坐在另一张饭桌上,他听着我的话,看着我把马齿苋夹进儿子的碗里,看着儿子津津有味的吃。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从这以后,他就不再把马齿苋当成野草,而是在马齿苋可以吃之后,拔回家丢在我的面前,不说话,转过身,就走。

我每一回看着父亲转身离开的背影 ,就会想起他当年拔马齿苋丢到太阳底下时的情景。我做梦也想不到,年纪越长的父亲,心反而越柔软,他终于愿意为他喜欢吃马齿苋的儿子留下马齿苋了。

在四里街上,还有一位姓马,外号就叫做“马齿苋”的女子,有人说她的命同马齿苋一样硬。

这位外号叫做马齿苋的女人,从深山里嫁到四里街上的那一年,才二十岁,正是大好年华,却因为家里穷,嫁给了比她足足大了十五岁,还瘸着一条腿的男人。这位被人叫做拐子的男人,不喝酒的时候,同四里街上别的男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一喝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耍酒疯,打马齿苋,把马齿苋打得鼻青脸肿,好几回都要去跳泉江河,还好在被另一些女人给拉住。马齿苋对着这群女人大喊,不要拉我,让我去死!死了一天云都散了。拉她的女人说,要死还不容易?活,才难!可再难,也得活呀。

于是,马齿苋就咬着牙忍受着往前活。

可没过多少年,那天天打她叫做拐子的男人,在一次喝醉酒后,一脚踩空,滚进一口水塘里面再也没有起来。谁多人说,这下马齿苋好了,可以再嫁了。可马齿苋却没有再嫁,而是又当爹又当娘,把年幼的崽女拉扯大,把家中的老人送上山。

终于,马齿苋的崽女都大了,嫁的嫁,结婚的结婚。人都说,马齿苋的好日子要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知道,马齿苋的一个儿子,有一天开车回家,觉得累,就把车停在马路边上,说息一下。这一息,就息过去了。心梗发作,救都来不及救。

儿子走了,媳妇跑了,丢下了两个孩子,马齿苋又像转起来就停不下来的陀螺,天天围着这两个孩子转,都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天天在地里忙。有人说,人生最大的不幸,丧夫丧子之痛,马齿苋都经历了。然而马齿苋却仍没有倒下,两个孩子像别人一样,苋婆苋婆的叫着,马齿苋张着没有了一粒牙齿的嘴,笑着回应。

每一回,我从四里街经过,看到她,也喊她苋婆,看着她露出没有牙齿的嘴对我笑,这时候,就会想起当年我父亲说的那句话,马齿苋的命是最硬的,只要给一点风,一点阳光,它就疯长。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