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五章(2)》
第五章 葬礼奇遇 魂飞魄散响警钟(2)
阵雨过后,墓坑的中间露出一个碗口大的黑洞。人群更乱了,有两个不是刘家本族的人小跑离开,走前窃窃私语:“赶紧走吧,出鬼了,咱别跟着倒霉。”人的舌头比刀子还利,谁能堵住别人的嘴。白云伏在棺材上,低声抽噎着,她偶尔抬头,俩眼跟红桃子一样。我抬头看看天空,刚刚晴好的天儿怎么说变就变呢?这白雨难不成是碎石扬起的粉尘落下的?阵雨过后,空气清新许多,视野也开阔许多,田里的麦苗被雨水冲洗后泛出绿油油的光,我跟四爷商量,一切从简,因为刘白生太年轻,晚辈多是几岁大的孩子,祭拜上礼这个环节省去了,下雨也要下丧,入土为安。
卧龙岭半山腰多了一座新坟,刘家祖坟上又添新丁,祖太爷坟头的柏树被刚刚的一场雨洗得油亮,向东远望,山坡上有几头牛在吃草,不远处的凤凰山上又传来碎石机轰隆隆的响声,刚刚被雨水冲洗干净的空气又荡起了粉尘,牛和人笼罩在飘飞的尘灰中。
前些年,我和白云在半山坡上放牛,雨后彩虹,斜阳西挂,绿荫掩映,青翠欲滴,已是昔日梦境,眼前,只有尘雾笼罩下满目苍夷的凤凰山,只有漫山遍野的大石头等待着粉身碎骨的命运。卧龙岭,在这个火热开放的年代,逃不掉被开采挖掘,刘白生作为开发卧龙岭的第一个殉难者,已经躺在它的怀里,而不屈不挠的人们仍然在前赴后继地运送炸药到卧龙岭,满眼放光地等待着点石成金。
刘白生一去,我心里开始泛起圈圈涟漪。白云,我心里一直惦记的女人,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走到一起呢?白云心里有我,我心里也装着她,可是我们一直不敢说出口,怕毁了名声。如今,机会来了。可是,刘白生刚走,怕又有人说闲话,我一直不敢去找白云。秋罢的一天午后,我终于忍耐不住,找个借口去白云家。
刚走到门口,我一下子愣住了,心头窜起一阵阵无名怒火。韩老大正坐在白云家的院子里,俩三角眼放着贼溜溜的光,尖下巴往外翘着,龇牙咧嘴地看着白云,白云在擦红薯干,她自顾低头坐在一个长板凳上,板凳一头是木板切片,固定在上面。韩老大殷勤地递着红薯块,白云接住他递过来的红薯,右手拿着红薯来回在刀片处擦动,红薯片就像飞花一样哗啦啦地流向板凳前的篮子里。韩老大故意往白云身边靠了靠,双手拽了拽崭新的枣红夹克衫,咧着嘴嘿嘿看着白云笑着,手里一直拿着红薯,眼巴巴地等着递给白云。白云身上重蓝色的上衣前襟洗得有些发白,她接过韩老大递过去的红薯,右手麻利地拿着红薯在刀片上搓着,切完了一篮子红薯,用手拉了拉翻卷起的衣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低头坐在板凳上喘气,韩老大赶紧也坐在板凳的另一头,勾着头直直地盯着白云,低声耳语着什么,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咳嗽两声,高声问,有人吗?
听见有人来,白云赶紧起身,韩老大没来得及站起身,长板凳的一头一下子翘了起来,“噗通”一下子,韩老大屁股落地,坐个屁股墩儿。看着他的狼狈像,我差点笑出声儿,心里舒坦。韩老大站起身,重又拽了拽夹克衫,用手捋了捋油亮的头发,乜我一眼,从喉管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哼!”扭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白云,匆匆忙忙走掉了,长板凳倒在地上,旁边地上有一个用手绢裹着的巴掌大的包。
“这是不是韩老大丢的啥东西?”我疑惑地看着白云问。
白云眼光有些躲闪,低声应着“是钱,五千块钱,白生的赔偿金,他刚刚凑齐拿来。”
“你,你傻了!韩老大这个王八蛋,才五千块钱,还拖了半年,五千买条人命!不行,找这个王八蛋讨个说法。”我心中的怒火又开始嚯嚯燃烧起来,上前拉着白云的手,瞪着她:“傻子!他给你这么多你就接着,这俩钱儿买条人命,你太傻了,最少一万块钱才行!”
白云挣脱我的手,哀怨地看着我:“我一个女人家,能怎样?告他?没钱怎么告他?他说要是想来硬的,随便,他不怕,随便告,他是万元户,政府的红人,法院公安局都有人,要是听他的话,五千块钱,一分不会少给我,五千块钱,我十年也挣不来……我,我……也没办法,五千就五千吧,别惹事儿了。”
“不行,不行,我找他讨说法!”我还是气不顺。
“你,你是我什么人,我们又没有啥关系,为啥让你替我出面。”白云斜眼瞪着我。
“我,我……刘白生,他是刘家人,我们都是刘家人,为啥不能替他出面讨说法?”我一急,说话有些结结巴巴。“我,我,我以后娶你,娶你……看谁敢欺负你!”我一急,居然说出了心里话,心口窝一阵狂跳。
“大梁哥,别,别惹事儿了,求你别惹是生非,我就想安安生生过日子,行吧!”白云哀求地看着我,我的心一软,不吭气了。
白云拿起地上的鼓鼓的布包,让我跟她一起进屋,打开包,是一卷子五十块头新崭崭的人民币,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眼都看直了。白云查了查,批出三千块钱给我,我吓一跳,赶紧推辞,这是抵命钱,我怎么可以拿?
“大梁哥,我早都想好了,你先拿着这些钱买小拖,等挣钱了再还给我。”白云又往我手里塞,我连连摆手拒绝,转身跑出门外,白云拿着钱撵出来,我已经逃出了她家的院子。白云喊几声后,没了声儿,我转过身看,她倚着院墙,呆呆地看着我。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拿女人的钱,况且这钱是她丈夫用命换来的,我拿了是坏良心。就算暂时借,也不能。
自从上次白云给我钱,我没接,心里老是七上八下,一直躲着她。说什么我也不能要她的钱,男人要女人的钱算什么男人。我想着过些日子,等白云的心静了,把钱存银行,我再找她说说我的想法。我省吃俭用,从嘴里扣钱,把粮食卖给粮食贩子,手里终于凑了四千多块钱,再借点钱凑凑,差不多就可以买小拖了。
那天晚上,天刚刚擦黑儿,孩子们都出去看电影去了。白日里韩老大又被乡里领导请去做报告,回来戴着大红花在村里转一圈,听村里人说韩老大的大牙都快乐掉了,私下跟村里人说,他们韩家就是财神爷托生的,要不是当年四爷家那个莫须有的“飞龙在天”祸害,他的爷爷韩金盆被批斗,他们韩家早就富甲一方。他承当村里人说晚上放电影庆贺党的富民政策,让他财运亨通、光宗耀祖,为村里人争光添彩,下届村长非他莫属。
韩老大简直是胡说八道,他的爷爷韩金盆是走狗汉奸,当年为日本人、狗军阀卖力,现在居然说是“飞龙在天”祸害了他们家。我心里愤愤不平,这世道真的变了。
村头的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闹腾一阵子,大喇叭里传来舞枪弄棒声,最近可流行少林寺武打片,大人、小孩儿们都着了魔,天天嘀嘀咕咕谈论那些少林功夫,半大孩儿们学都不想上了,要到少林寺学功夫。唉,世道真是变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跑都出来,让人目不暇接。
我独自坐屋里合计着买小拖的事儿,白云在门外喊:“大梁哥,在家没?”我一路小跑从屋里出来,想谁谁来,正想着跟四爷和白云说说呢。白云在门口癔症一会儿,看着我。
“云儿,你咋啦?发啥呆哩?”我想拉她,没敢动,手有些迟疑地抬起又放下。
“大梁哥,我,我想跟你说句话……”夜幕下,白云的眼睛亮晶晶的。
“有啥话儿,进屋说吧。”
我们一起进了屋。屋里昏黄的灯光下,白云眼里闪着泪光,我一看她,她突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我急了,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你咋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韩老大欺负你了?”我连珠炮地问。
“大梁哥,你,你想哪儿去了,不是,没人欺负我。”白云又噗嗤笑了。
“那你哭啥?”我奇怪地看着她。
“就是那天,给你钱,你不要,我心里可难受……”白云低下头哽咽了。
“云儿,我怎能要你的钱,我一个大老爷们,不给女人钱,反倒要女人的钱,这算哪门子事儿,打死我也不会要的。这个事儿没商量。”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又爱恋又心疼,我明白,她是真心真意。可是,我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钱。
白云从兜里摸出一个手绢包裹着的包包,打开,还是那三千块钱。她捧着新崭崭的一打子五十块头塞到我手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大梁哥,我是真心真意借给你,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我知道你急着买小拖,手头不宽裕,这钱用处大,收下吧!”我的脖颈僵硬,眼眶发热,两只手不由自主就颤抖起来,我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手放到裤兜里,又掏出来,再伸进去,感觉这俩手此时这么多余。最后还是把手放进了裤兜里,白云看我不打算接钱,刚刚脸上的柔和不见了,她蹙着眉头,用手往后捋了捋头发,她的头发好像刚修过,刚结婚时的大长辫子剪掉了,齐肩短发衬得脸有些瘦,也有些黑了。她确实瘦了不少,俩大眼睛更大了,眼睛周围不少细细的皱纹,从前饱满的前胸此时看起来空空荡荡。
“大梁哥,说死你也不打算接这钱,是不是?”
“是,我不会要你的钱。”
“我没有给你,我借你,借你还不行?”
“不行,我不借你的钱,这钱是偿命钱,我说啥也不能借。”
白云不再说什么了,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飞出两片红云,低下头俩只手在衣襟前绞来绞去。“大梁哥,你,你……”白云欲言又止。
“云儿,我,我明白你的心。”
“大梁哥,你,你要是心里有我,把这钱当成自己的钱使,我的就是你的,你不接,我心里可难受。”白云走近我,用手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的手始终躲在裤兜里不敢出来,她拉我的瞬间,我感觉一股触电般的酥麻,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只记得多年前,跟白云在田里放牛回来时,看着月亮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才有的感觉。我的手从兜里慢慢挪出来,手心里净是汗,黏唧唧的,在衣服上来回搓着。心也不由得咚咚直跳,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年轻小伙儿样害羞。
“大梁哥,大梁哥……”白云低声呢喃着,昏黄的灯光下,白云的眼神飘飘乎乎,醉了一样。“白云,云儿,我的云儿……我,我……”我浑身发热,几乎控制不住身体,一把拉住白云的手,“云儿,云儿……”“大梁哥,大……大梁哥……”
“爹,爹——”院子里一阵脚步声伴着喊声,铁根怎么回来了,电影演完了?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白云的手倏地从我手里挣脱出来,慌慌张张地伸着脖子往门外看,我也稳了稳神儿,把白云放在桌子上的钱包一把抓起来,慌慌张张塞到她手里,示意她赶紧离开,让孩子看见不好。她试图推脱手里的钱,被我紧紧攥住手不放,我给她使了使眼色:“赶紧回家,明天把钱存起来,放家里不保险。”白云无奈地看着我,点点头,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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