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份长史料看广州湾匪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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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笔者在整理广州湾租借地史料时，发现一份近两千字的史料，详实的内容与确凿的数据，对于广州湾匪患问题研究极具价值，特辑录并作简略解读。
这是一份由赤坎公局长陈学谈联名海头、东海、太平等地数位绅士向广州湾总公使递交的呈请公文，希望法国总公使出面照会雷州善后总司令黄强饬令部下查办悍匪陈定邦，值得注意的是在附纸中历数了陈匪的种种罪恶，令人触目惊心。史料未落日期，根据内容可推断呈文应在1921年11－12月间。
陈匪的这些抢劫、勒索、杀人放火等行为发生在法国租借地内，至少在三个方面应做进一步的探究。首先是地方土匪对法国在广州湾进行的社会治理构成严峻挑战；其次是土匪变换身份行罪恶勾当，反映出地方社会的糜烂，民众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再次是广州湾庇匪之因，酿匪患之果，这种治理思路成为法国管治广州湾失败的一个死结。
先看第一点
1899年11月，法国强迫清政府签订《广州湾租界条约》，强租广州湾99年，此后建立起在广州湾进行殖民管治的基本架构，采取一系列措施，试图全面有效地控制这块租借地，受人力、物力投入的限制，效果难以尽如人意。虽经十数年的建设，甚至宣称辟广州湾为自由贸易港，实际上，租借地经济依然乏善可陈。最令广州湾当局头痛的始终是租借地内的社会治安问题，而治安的好坏，又严重影响经济的发展，因此，殖民管治初期，法当局着力“绥靖”，以强力镇压手段建立社会治安秩序。公局在其中充当着重要角色，成为法国推行“以华制华”策略的执行机构。史料中领衔呈文的陈学谈长期担任赤坎公局长，手下虽统辖数十名公局兵，显然无法与拥有匪众上千人的陈定邦进行对抗。不得已只能求助粤军第七路军司令黄强，成为后来在剿匪问题上实现合作的基础。
陈定邦，原名石角三，又称陈振彪，外号造甲三、石合三，广州湾界内太平圩造甲村人。他出身贫苦，曾在太平圩做雇工，因打伤法国警察被捕入狱，坐牢数月，出狱后前往吴川龙头山投奔土匪，后成为土匪首领。他不满曾经的牢狱之灾，利用匪众痛恨殖民统治的心理，打着“劫贫济富”“只抢洋界，不抢华界”的旗号，招兵买马，两三年间匪股便发展到两千多人，并从香港购买了大批枪支弹药，借以加强自己的武装，随即成为广州湾最大的匪患。为了对付陈振彪，广州湾当局不惜庇护另一悍匪李福隆，使两股匪帮相对抗。据有关资料记载，陈振彪盘踞租借地西南部的牛乸岭至湖光岩一带，广州湾驻军曾多次进攻未果，后来借助驻守雷州半岛滇军的重炮才将其击败。可见，陈匪股实实在在给广州湾当局制造了大麻烦，更是严峻的挑战。
再看第二点
土匪问题是困扰近代广东乃至中国的社会问题和历史现象。民国初年，广东匪风炽烈。匪势猖獗已是不争的事实，纸媒充斥着各地土匪的活动，几乎无地不匪。据统计广东“全省八属土匪计有20万之多，拥有枪械17万枝左右。”这一数量众多的特殊社会群体，凭借暴力或暴力威胁等手段，给广大民众的生活造成了极大影响。影响范围之广，程度之深，直于战争、饥荒相交。土匪以各种面目出现，学术界不乏对土匪内部体系的研究，将其分为山匪、沙匪、海匪、兵匪等多种类型。值得一提的是兵匪，他们即兵且匪，兵匪一体，打着军队的旗号到处为非作歹。通过这则史料可知，陈定邦不仅是山匪，又是不折不扣的兵匪。陈定邦效仿李福隆股匪，借投诚粤军以获得军事上的发展资源。陈的这段历史在以往的研究著述中未见披露。这种现象，一方面反映了混乱政局下，主政者对地方土匪采取招抚策略是比较普遍的做法，实际上主政者是看重了土匪集团的军事化特征，试图加以利用。另一方面折射出地方土匪寄希望于借助政治和军事势力扩大匪帮的影响力，增加一层身份庇护，从而掳掠更多的社会财富。诚如《广州民国日报》所言，“雷州自邓贼盘踞以来，千般苛扰,民不聊生，纵兵虏劫，兵即是匪，拥匪自重，匪亦是兵，乡民击匪，匪以受编为护符；土匪焚劫，乡民遂不得不相率为匪，而匪愈不可办矣！”这一景象让人看到官匪勾结，兵匪勾结，百姓遭殃的残酷现实。无数人被掳掠、勒索和死于非命，无数房屋被烧毁和无数人失去家园的人间惨剧。剿匪和肃清地方极易达成社会共识。
最后看第三点
广东农民运动领袖黄学增曾一针见血地指斥雷州半岛的匪患，“民国五年以后，广州湾变成土匪大本营，土匪可以全队驻扎在赤坎各处。土匪劫杀凶品——枪弹特别是驳壳枪弹——可以从香港购回及广州湾法帝国主义者之成千成万供给。土匪所劫掠之对象人口，可以在广州湾发货吊赎，因此土匪人数众多，枪弹充足，所向无敌。”可见，广州湾地区的土匪猖獗，租借地当局难脱干系。既然广州湾纵匪、藏匪，陈定邦匪股则抓住此点，对广州湾界内村圩大肆抢掠，让广州湾当局承受纵匪藏匪的后果。此时，广州湾显然再不能装聋作哑，否则，广州湾界内士绅民众的怒火将难以平息，广州湾当局的社会治理将会陷入危机之中。正是基于这些现实的考量和殖民管治的需要，1921年年底，法国广州湾当局允许黄强率领的粤军进入租借地清剿祸害雷州半岛数年的土匪，使整个雷州半岛的社会秩序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雷州匪患的幸存村民站在遇难者骨骸之后 1921年
附史料如下（节选）：
呈为粤军统领陈定邦藉抚行劫，越界殃民，恳准照会该司令褫职查办，以靖地方而维治安事：窃粤军第三司令第一统领陈定邦，原名石角三，系本界太平属匪首。去岁十二月，就抚第三司令，充当该部营长。嗣粤桂军事发生，该司令全部溃变后，陈觉民遂擢定邦为第一统领，定邦贼心未改，故态依然，自招抚以来，暗遣党羽，窜扰广洲湾一带。局长等叠据东海、海头、太平各属乡耆呈报，石角三悍党劫村杀人，打单勒赎之案，数月以来不下一百余件，如太平市南生源店东陈名溪被护（掳）在该统领部吊赎，经该司令官陈觉民训令释放无效，竟行枪毙。东海属那河市以下西园村一带数十余村，被定邦遣悍党吓勒打单，计七八千元。旧历十月二十六日，奄里村余乃蕃禀称，被石角三护（掳）困雷城楼下巷陈家祠内，勒赎叁千余元，被他乘间逃脱，并云该祠内未赎者尚有贰拾余人，每夜石角三必潜遣驳壳队四出劫掠等语，似此越界骚扰，肆行无忌。查该定邦即石角三，自民国来纠党殃民，焚杀掳掠劫案山积，自知罪孽难逭，始就抚于华官龙济光、胡汉卿、陈觉民等，覆雨翻云，已成惯技，且狼子野心，怙终不悛，阳藉招抚之名，阴行抢掠之实。匪特情不可忍，抑亦法所难容。现各属困苦颠连，此公使所当恻然动念者也，所有藉抚行劫，纵匪殃民各情形，理合编列劫案，备文呈请，钧查准予照会雷州善后总司令官黄转咨第三司令官陈觉民将第一统领陈定邦褫职查办，以靖地方而维治安，实为公便。谨呈总公使大人鉴。
计附劫案乙纸。
赤坎局长陈学谈
海头绅士吴经燊、吴毓瑞、梁文海
东海绅士王钜相、吴丙章、沈耀光
太平绅士周则中、卢成季、陈如炳
兹将海头市赤坎二属劫案列呈：
西营广吉祥号股东吴大秀被掳勒赎西纸九千壹百元；
岑擎村冯兰乔被掳勒赎西纸五千大元；
深田村刘天家被掳赎西纸一千大元；
新村书馆掳去学生七人，赎银壹千七百元；
西营广丰祥号店东吴文华被掳赎银二千大元；
下山村油榨店东黄巨德被掳赎银叁千五百大元；
龙潮村掳去女妇三人困在雷城西门街乘间逃归；
北月村被劫掳去陈庆廉赎银叁百大元；
调顺村船户黄桂三载货往雷城被掳索银叁千余元，倾家难偿，今尚未能赎归；
调顺村黄那光往雷城被掳索银贰千元，在本月初四逃归；
西营广义祥号附设庄口东家吴凤苞被掳索银八千元，倾家难偿，竟遭枪毙在新市属边，经太平营官往验在案。
以上劫案不过略举梗概而已，其余劫抢各村杀人烧屋掳人吊赎者不下数百乡，其吓勒打单者亦百十余乡，其掳赎在千元以下者，不计其数，劫案山积，实亦书不胜书，举不胜举，地方糜烂之状，敢怒不敢言，惟有痛哭流涕已也。
海头绅士吴毓瑞
东海绅士沈耀光
太平绅士陈如炳
（作者系岭南师范学院法政学院历史系主任、教授)
作者：景东升
编辑：大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