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凤娟：换位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你个臭家属！不会挣钱，倒会花钱！两块钱就不是钱了？咱家地里不是有黄瓜吗？你还买什么买？”因为张老太花两块钱买了一堆小黄瓜，张老头心情坏到极点，他长长地拉着一张脸，破口大骂张老太。张老太解释说：“那小黄瓜腌在韭菜里多好吃啊！这么多才两块钱，不贵！”“ 不贵？那破黄瓜花两块钱买，还说不贵？你长多大个脑袋啊？说你啥也不是，你还真啥也不是，一点都不会过日子！我年轻时咋就瞎眼了？找你这么个……”张老头口才一般，骂起张老太来却从来都是出口成章，一气呵成。在他气头上，张老太顶多解释两句，多数时候一言不发，没听见一样，该干啥还干啥。往往这一骂，就是好几天，这不，因为这两块钱的小黄瓜，张老头又大骂了三天。
孩子们都觉得老爹实在有些欺负老妈。虽说没工作，可是老妈辛苦养大了兄妹五人，每天家务活全包不说，每到春天还去野外自己开的地上种菜，种玉米，家里几乎一夏天都不用买菜，这样一个吃苦耐劳的老太太，怎么老爹就总看不上她呢？一骂就是大半辈子，凭什么呀?就因为自己有点工资？老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工人而已，地位就那么至高无上？孩子们尽管不平，也拿自己爹没办法，做得最多的无非就是在老爹骂老妈时打岔。听老爹骂得正起劲，哪个孩子在场便会高声大气地喊点什么，比如：“爸，喝杯茶吗？”“爸，刘大爷家小伟回来了吧？”“爸，今晚咱吃点啥啊？”……因为岔打得多了，大儿子还曾挨过张老头骂。孩子们也曾在背地里怂恿老妈反抗。老妈听了总是不以为然：“他愿意骂，就让他骂去，他也是为了过日子，又没二心。我就当没听见。”孩子们见干涉不了，只好由他们去了!
秋天天气转凉时，张老太病了，是脑出血。病来得很突然，张老太做午饭时，不声不响地忽然倒在厨房里。张老头到厨房倒水发现老伴倒在地上，立刻扔了杯子去扶老伴。见老伴人事不醒，他哭着给医院打急救电话，又挨个给孩子们打电话求援。因为抢救及时，张老太死里逃生。张老太住院期间，不论哪个孩子护理张老太，张老头都信不着，他每天都要亲自护理张老太，凡事亲自动手，儿女留下只准打下手。儿女们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整天挨老爹骂的老妈，在老爹眼里居然有这么高的地位。更令儿女们惊诧的是，术后的老妈性情大变，脾气火爆得很，动不动就会数落数落老爹，甚至破口大骂，老爹从没回过半句嘴。
在医院里，张老头扶着张老太举着正点滴的药瓶上厕所，回来后需要把药物挂到房顶垂下来的钩子上。钩子在床左侧，张老头和张老太却站在床右侧，见药瓶不容易挂，张老太指挥张老头说：“你把钩子顺着滑道拽到右边来好挂。”“不用，这也能挂上！” 张老头说着，脱了鞋，笨手笨脚地爬上床，跪在床边上伸长胳膊够钩子，伸了又伸手，还是够不着钩子。张老太见了气哼哼地说：“你挂上一天，咋也挂上了！”一屋子的人都被老太太的话逗笑了。小女儿开玩笑说：“我妈说话真有劲！”张老太气呼呼地说：“看他干活生气！我年轻时咋就没长眼睛，找他这么个死老头子！死笨死笨的！” 张老头没脾气，只是尴尬地边笑边继续红头涨脸地够钩子。
出院后的一天，张老太躺在自家床边上，向里一翻身不小心蹬掉了身上的被子。张老头捡起被子问张老太：“你还盖不盖被子？”“你说呢？”“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说什么说，你护理不够级！”张老太越说越气愤，伸脚踹了张老头腿一脚，张老头没提防，一个趔趄跌坐在床尾的一把椅子上。二儿子、二儿媳、小女儿和大孙子都看到了这一幕，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很担心张老头会发脾气。想不到老爹竟笑了：“你这腿挺好使啊！我还担心你残废了呢！”孩子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被欺负了一辈子的人一场病就变这么强悍了呢？硬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硬是让张嘴就骂人的老爹变成了小绵羊！
张老太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儿女们看到老爹整天低眉顺眼地在老妈身边伺候着，还动不动就遭老妈抢白，又有些看不下去了，有时见老妈骂老爹正骂得起劲，会故意打岔说：“妈，该吃药了吧？” “妈，你大孙子生日是哪天了？” “妈，你先告诉我活这些面该用多少碱吧！”……现在需要保护的人成了张老头。这老两口，彻底换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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