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执教40年,她分文不取,捐款3568万,如今现状如何?

回国执教40年,她分文不取,捐款3568万,如今现状如何?

“又到人间落叶时,飘飘行色我何之。”表达了身在异国他乡的bai中华儿女心中的思乡之情,从无奈漂泊到归来,所经历的艰难困苦唯有用坚强化解这句话出自于“中国最美先生”叶嘉莹。

生于军阀混战时期,心系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叶嘉莹一生历经坎坷,回国执教40年, 分文不取,只为将古诗词这份美好,让更多的人看见。生活、感情的苦皆被这瑰丽的中华文化治愈,她的一生都在传道授业中度过,三尺讲台就是她的家。

粗茶淡饭甘守清贫的叶嘉莹,却将毕生财产悉数捐给祖国,累计共3568万元。“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苦难伴随她一生,即使一生如此,叶先生不仅古典文学方面素养深厚,高风亮节之处更是无几人能及。

熟谙古诗词的少女

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3岁多开始背诵古诗,6岁习《论语》。“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16岁便作此《咏荷》。

在苦海中迷失了自己,却无处寻找自己来到人世间的目的。原本是苍生中的一员,却迟迟不能度脱?在不谙世事的年龄,却苦苦思考人生目的的少女,一生的苦难也许早已命中注定。后来,父亲失联,母亲因癌症去世,那时叶嘉莹只有17岁。是诗词支撑她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从此百毒不侵。

八首《哭母诗》虽写不出她失去至亲的痛楚,却也能驱散一部分哀伤。跟随伯父、伯母生活的时候,并未影响到她的学习。伯父是她踏上诗词之路的启蒙人,国学素养深厚的公待她视如己出,亦是她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

面对家庭的不幸,叶嘉莹明白,自己唯有更加努力,出人头地才能报答父母的生养之恩。她以出色的成绩考入了辅仁大学国学系,师随诗词大师顾随,研究古典文学。

对于写诗的兴趣,在顾随先生的激励之下更加明晰。但是叶嘉莹这个时段的诗会发现,其中有凄楚却始终带着坚强,也或许与她的人生遭遇有关,或许是“愁苦之言易工”,才成就了年轻时备受束缚却柔韧如水的词句。

经历感情创伤的母亲

尽管外面战火连天,叶嘉莹毅然关上耳朵,将自己交付于诗词歌赋之中。天性敏感,熟谙古诗词中的儿女情长,却不知真正的爱情为何物,也许她的一生从未真切地感受到爱情。

大学毕业后,留在北平任教。她的先生赵东荪供职于国民政府,二人经人介绍认识。面对赵东荪的穷追不舍,叶嘉莹带着愧疚下嫁了。

很难想象,当时时局已经日渐明朗,即使再不懂政治的少女,也没有人会劝解一二吗?婚姻的开始亦是人生真正苦难的开始。婚后没多久,国民政府败退到台湾,叶嘉莹跟随丈夫到了台湾。

起初二人的相处还算融洽,直到丈夫赵东荪被关押,归来时变了另一副模样叶嘉莹也曾因思想问题被关到警察局数日,出来之后无处可去,只得投奔亲戚。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叶嘉莹也曾衣食无忧,被父母视如珍宝,如今在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地方凄苦度日。

斩断乡根,深陷白色恐怖的叶嘉莹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寄人篱下,内心的焦虑也无人倾诉。年仅20多岁的少女初为人母的喜悦还未曾褪去,却饱受风雨摧残。

“要以悲观的彻悟,乐观地去工作去生活。”老师顾随的这句话也许是支撑她度过难关的关键,也许是生活的苦难激发了她的斗志,这位看似柔弱的姑娘坚强的走出阴霾,走进阳光里。

由于无法申请公立学校职位,也无法打听到丈夫的消息,为了母女生存,叶嘉莹来到台南一所私立女中代课,三年时间转眼即过。丈夫也回来了,洗脱了白色恐怖的嫌疑。

众人敬仰的先生

后来,叶先生因为教书好,许多学校来请她。事业上顺畅了,丈夫赵东荪却因为无端坐牢一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不想工作,动辄暴怒和谩骂。

直到有了小女儿,灰暗的婚姻生活也没有得到改变。因为又生了一个女儿,丈夫更没了好心情,开始实施家暴。眼看这样的生活无边无尽,叶嘉莹也曾有过极端想法,她这才明白了古时作者在诗词中那些慷慨激昂背后的无奈与绝望。

在古诗词方面的造诣让她得以到美国哈佛大学和密歇根大学做了两年交换学者,这两年是叶嘉莹感到快乐的生活。台湾、加拿大、美国,到处教书,却唯独不能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祖国,回到北京,这对叶嘉莹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中国和加拿大建交之后,她随即申请回国探亲,辛苦工作半生,受尽艰辛,还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心疾首。1976年3月24日,叶先生的长女和女婿双双死于车祸。此后她决定回国教书,将古诗中所包含的心魂和意志传给下一代。

之后,每年加拿大停课之时,叶先生就回到南开大学教书,这一晃就是40年,在此期间,她分文不取,粗茶淡饭甘守清贫,只独自一人在国内国外奔波。2019年,叶嘉莹95岁之际,向南开大学捐赠1711万元,累计共捐出3568万元,这是她变卖房产,稿费和一生教书所得。

小结:

说起心中遗憾,叶先生表示自己生活中的遗憾已经过去,小时候读的书不够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面对苦难,保持自己的真心性,很难,但叶嘉莹做到了。

“古诗词这么美好的一份珍宝,我多么希望你们能看见。”叶嘉莹倾一己之力推动了古诗词文化的发扬光大,让越来越多的人懂得诗词中的美好。回国执教40年,分文未取, 却将自己奋斗一生的财产全部交给祖国,用来推动中国诗词文化的传播。粗茶淡饭甘守清贫,回想过往,展望未来,这对于老先生来说,一点都不苦。

我的遗憾都已过去了! 

  “很多人问我学诗词有什么用,这的确不像经商炒股,能直接看到结果。”叶嘉莹先生清音平缓,“钟嵘在《诗品》序言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人心有所感才写诗。'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身处贫困卑贱之中,安分守己,不为外物所动;独处时有诗为伴,陶渊明、杜甫、苏东坡、辛弃疾,都在你的眼前……”

  在一篇文章中,叶嘉莹提出过“弱德之美”的概念。她说,词本身存在于苦难之中,而且也在承受苦难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弱”。而在苦难之中,你还要有所持守,完成自己,这就是“弱德”。

  有人问,您是否有什么遗憾?

  她说:“我的遗憾都已过去了。”停顿片刻——“我最大的遗憾,还是我小时候书读得不够。”

  叶嘉莹是满族叶赫那拉氏后裔,1924年,出生在北平察院胡同一所老四合院里。父母对她用的是“新知识,旧道德”的教育理念。“后来父母虽准许我到学校读书,但在生活方面约束极严。因此我的见闻与感受,几乎全与外界隔绝。加之我天性中又有一种喜欢蹈空梦想的性格,重视内心的感受,而忽视外在的现实。”

  后来踏上诗词之路,第一个要感谢的是伯父狷卿公。狷卿公国学素养深厚,膝下无女,见侄女爱好诗词,不由格外欢欣。

  伯父鼓励叶嘉莹试写绝句小诗。“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这首《咏莲》是她少女时期的作品。

  “黜陟不知,理乱不闻;自赏孤芳,我行我素。”与她同在北平的辅仁大学就读的堂兄彼时这么评价她。“同是社会中人,岂能真对外界事充耳不闻?”她淡然一笑。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军进犯北京城。老师们突然不见了,历史、地理教科书被一页页撕毁、涂改。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抗战开始后,在上海工作的父亲不得不随单位步步南迁,渐与家人失去联系。母亲忧思成疾,身染重病,去天津租界动手术,执意不要他们姐弟陪同,最终溘然长逝于从天津回北京的火车上。“昨夜接父书,开缄长跪读。上仍书母名,康乐遥相祝……”没有坚持陪同母亲去天津这件事,使她抱憾终生,也理解了人生无常的真义。

  另一个要感谢的人是顾随先生。顾随是研究古典文学的一代大家。1942年秋他来到辅仁大学时,叶嘉莹正读大二。她家中书柜玻璃窗夹着的泛黄老照片,正是她们几个学生与顾先生的合影。

  左侧墙壁的匾额上,她的别号“迦陵”二字是顾随先生的亲笔。“一次先生提出要把我的作品交给报刊发表,问我是否有别号或笔名。我一向未发表过任何作品,当然没有。先生要我想一个,于是我就想到了当日偶读佛书,所见到的一种唤作'迦陵’的鸟。”

  南下是因为婚姻。1948年3月,叶嘉莹嫁给了在国民党海军供职的文职人员赵东荪。11月,夫妇二人辗转来到台湾高雄附近的左营海军军区。

  关于这段婚姻,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的一生都不是我选择的。我的先生不是我的选择。他姐姐是我中学老师,她很喜欢我,我老师选择了我。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但是谁让我结了婚呢?”

  为叶嘉莹写传记的学生张侯萍说:“叶先生熟谙古诗词中的儿女情长,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恋爱过。”

  1949年8月,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言言降临人间。当母亲的喜悦她曾对人说过:没有做过母亲的女人,人生是不完整的。

  但幸福感并没有维持多久。1949年前后,国共两党对峙白热化,不少赴台人士被怀疑为共产党,台湾当局在民间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捕。第二年年底,“不爱诗词,偏好政治”的赵东荪被怀疑为“匪谍”投入了大狱。

  随即,叶嘉莹也失去了工作。万般无奈下,她投奔了先生在高雄的亲戚。亲戚也刚刚到台湾,生活窘迫,自顾不暇。烈日当头,瘦小憔悴的她抱着孩子四处奔波,夜深人静时才敢回屋,小心翼翼地在窄小的走道里铺上一张凉席。

  她在《转蓬》中这样写道:“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现实渐渐磨掉她创作和读诗词的心力,此后近十年时间她的创作量微乎其微。

  几年后丈夫释放出来,他们有了第二个女儿言慧。见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孩,丈夫并不高兴,而且,因为久被囚禁他性情大变,动辄暴怒。最痛苦时,叶嘉莹想过用煤气结束生命。

  “那时我终于被逼出一个自求脱苦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一部分精神感情完全杀死,这是使我仍能承受一切折磨而可以勉强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我现在如此说决非过言,因为我那时确实在极端痛苦中,曾经多次在清醒的意识中告诉自己:'我现在要把自己杀死,我现在要把自己杀死。’”

  乖戾的丈夫即使找到工作也干不长,一家六口的生计落在了她纤弱的肩上。

  1950年代,戴君仁、许世瑛两位先生在台大教书,经他们推介,叶嘉莹先后在台湾大学、淡江大学、台湾辅仁大学等校兼职教授诗词曲。

  “产后身体本就瘦弱,在台北兼教三所大学时,课程繁重,又染上了气喘。每天下课回来,胸部都隐隐作痛,好像肺部气血精力已全部耗尽,每一呼吸都有掏空般的隐痛。回家后,还要因没有做好家事怀着负疚的心情面对夫权的责怨。可我真是热爱古典文学,只要一讲课就神采飞扬。”

  在那段生活里,无论是出于强烈的自尊,还是为使女儿们不受悲观情绪的影响,她一贯以平和愉悦的面容示人。而心里,最常忆及的是王国维咏杨花的《水龙吟》:“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我以为自己如同所咏的杨花一样,根本不曾开过,就已经凋零了。”

  去年5月丈夫“去了”,叶嘉莹在诗中写下心境——“一握临歧恩怨泯,海天明月净尘埃。”

  1966年是叶嘉莹的转折之年。当时大陆杜绝与美国院校的一切文化交流,于是美国人要研究汉学只能跑到台湾去。“三个大学的诗词曲,杜甫诗、苏辛词,电视、电台的古文讲座,都是我在教。他们就跑来听我的课。”

  在晚年时,有一次她丈夫看到她讲课时的录像带,惊奇地问:“这是你在讲课吗?下次我也去听好不好?”与她生活了一辈子,就像一个陌生人。

  1970年叶嘉莹再次去往哈佛,开始了对王国维的研究。哈佛燕京图书馆给了她一把钥匙,闭馆后她可留在里面工作。夜晚,从长长的、黑暗的通道经过,“我竟会有一种静安先生的精魂似乎就徘徊在附近的感觉。”

  王国维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有谁能比她体会更深?

  1976年3月24日,结婚不足三年的女儿言言与女婿永廷发生车祸双双殒命。

  历尽悲苦之后的余生,竟然还会遭遇如此致命的一击,她绝想不到。车祸之前她去东部开会,途经多伦多还探望了女儿和女婿,其后转往费城探望小女儿夫妇。一路上她满心喜悦,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度晚年。谁知抵达费城第二天就接到噩耗。因为一直是这个家所有苦难的承担者,哪怕痛不欲生,她还是强抑悲痛立即赶到多伦多为他们料理后事……

  之后,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拒绝一切友人的问候。因为任何人的关怀,都会引发悲哀。“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一世逼人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这是《哭女诗》中的一首。

  但她并未沉溺于哀伤。母亲过世,她就清楚地意识到人生短暂。女儿女婿双双罹难,好像打通了她人生思考的关节。“过去顾随先生说过两句话:'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以无生之觉悟过有生之事业。’我当时并没有过深的体悟,历经世事无常,痛极以后才有了彻底的参悟。”

  1979年在南开读历史系的张侯萍还记得叶嘉莹第一次讲学的盛况——

  南开中文系为叶嘉莹安排的课程是汉魏南北朝诗,每周上两次课,每次两小时,在一间大约可容纳300人的阶梯教室。“文革”刚刚结束,学生们如饥似渴,不仅是南开学生,天津其他学校的学生也赶来听课。临时增加的椅子排到了讲台边缘和教室门口,上课时叶嘉莹想进教室都很困难。中文系没辙了,想出一个方法:持听课证才能入场。

  结果天津师范大学的一个女生心生一计,找了一块萝卜刻了一个假章,自己做了假听课证(如今她已是天津电大的老师,仍不时去听叶嘉莹讲课),引致很多人效仿。所以叶嘉莹讲课时,教室的阶梯上、墙边、窗口,挤满了学生。讲座结束那天晚上,大家不肯下课,一直等到学校的熄灯号吹响了才依依离去。

  当年她的《唐宋词十七讲》系列讲座可以卖到十几万册,现在只有一万册销量。当年包括我在内有多少人跟随她、沉迷她,而今,中文系毕业生就业困难,又有多少人敢和她一样痴迷古典诗词?

  一位晚辈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人送她到机场。进入登机口后,她一个人拎着那么大一个包,身影孤独。这样一个瘦弱老人的身上,担负着一种东西。30年来,她不断往返于中国大陆、台湾、加拿大。刘波他们问过她:“飞不动时有何打算?”她说得平静:不行就回加拿大住进养老院。

  她什么都很清楚,从没有迷失过。

叶嘉莹先生的诗说人生——从漂泊到归来

我是1924年生人,差不多将近一个世纪了,是一个老人,现在我要讲的题目是“从漂泊到归来”,从我离开故乡北平,现在的北京,到海外去,到我回来教书。我一生漂泊,现在回想从前,真是往事如烟,前尘若梦,很多详细的情况都追忆不起来了。不过幸而我有作诗的习惯,这让我随时内心有什么感动,常常用诗记写下来,我记写的都是当时我非常真诚的感情。

(一)

资料图 年轻的叶嘉莹

1940年的夏天,16岁的我写了首小诗《咏荷》: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

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

这首诗有一个引起我写作的动机。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多年没有音信只知道父亲所在的地方国民党军队一个城一个城地陷落,而我的母亲已经因术后伤口感染病逝在火车上,我就想到人世间有这么多天灾人祸,我们都是在人生的苦海之中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这苦难的一生有什么价值。

还有一个很巧合的事情,我出生在六月,在中国传统说法里六月的花是荷花,所以我的小名就叫荷。荷花从佛法上说,是一种救度的莲舟,而我们家里没有宗教信仰,所以我说“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我想我也是苍生中的一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被度脱?

上了大学后,顾随先生教我唐宋诗,有时就叫我们作诗。我把旧作抄了几张纸送给老师看,他的赞赏更加激发了我写诗的兴趣。我当时还没有笔名顾先生让我取一个,我突然想起有种鸟叫迦陵,和嘉莹的读音差不多,便用了迦陵。

(二)

资料图 1965年与台大中文系毕业生合影,左六为戴君仁,左八为台静农,左十为郑骞,右二为叶嘉莹,右三为许诗英

我还写过一首诗是《转蓬》: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24岁时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中学时候一个教英文的女老师喜欢我,她有个弟弟,于是这个老师就很热心地把我介绍给她的弟弟了。1948年,我们结婚后,他在南京工作。转眼之间国民政府败退,我父亲和先生都要随国民政府去台湾,所以我们就在1948年11月来到了台湾。到了台湾以后,我在彰化女中找到了一个教书的工作,1949年生下了我的大女儿。1949年圣诞节的前一个晚上,我先生趁着圣诞节的假期从左营来看我们。12月25日圣诞节一早,天还没有亮来了一群官兵,带走了我先生,说他有思想问题。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当然我要探寻个究竟,所以我就匆匆忙忙地拿了一个小包袱把女儿的尿片尿布装一装,就跟他走了。那个时候台湾只有火车,而且是一站一停的慢的火车,我和先生上了火车。到了左营的海军军区,就把他带走了。我等了两天,什么消息也等不出来,后来我就回了彰化

第二年,我的女儿还没满周岁,、彰化警察局又派了一群人把女校长、我, 还有另一位女老师都带到警察局了。后来警察局长看了我写的自白书,说这人真是不懂政治,就是教书作诗,就把我和我女儿放出来了,出来后我就无家可归了。所以我就投奔了我先生的姐姐家,他们家在左营,可以顺便打探我先生的消息。他姐姐家里也不宽敞,只有两间窄小的卧室,5口人住所以我跟我的女儿,到晚上等更深夜静,大家都睡了我就拿一个毯子铺在他们的走廊上,带我女儿睡觉。我在别人家里寄宿不可以痛哭流涕,只有自己把泪咽下去。

海军军区在左营,那是比台南还要更南的地方,烈日当空,我就抱着我的女儿在一个树荫下走来走去,这就是我当年的生活,所以我就写了《转蓬》。

那时我们在战乱之中,真是身不由己,人飘落到哪里都不是自己的选择离别战乱断了乡根,那个时候我们不敢和大陆通信,连家书家信都不敢写,完全没有一点故乡的消息。

在这样苦难的日子,我就常常做梦,梦见我回了老家,回到我的故乡北京教书。我大概天生就是一个教书的。我本来教了一个中学,因为受到学生的喜欢,就传说出去,渐渐地有了名气。可我有了白色恐怖嫌疑以后,就没有资格去申请学校教书了。

1949年的冬天我先生被关,1950年我被关,那时只有二十多岁,经过了风雨的摧残,我的青春就走了。

(三)

资料图 1993年春,叶先生在哈佛大学远东系讲演

《鹏飞》:

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

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

后来我先生出来了,证明他没问题,我也就没有白色恐怖嫌疑了,教书道路也更加广阔了。经历了英语的再学习、哈佛大学的教研时期、我最终落脚在加拿大的UBC大学任教。

不管是在台湾还是大陆,我教书都可以随心所欲“跑野马”,可是现在却查着英文生字给人上课,跟在地上爬一样。我之前在北京教书算是“北海”,在台湾教书算是“南溟”,这两个能用母语教书的地方我都离开了,只是为了生活不得已留在了异国。

(四)

资料图 杨石先校长、李霁野先生等欢迎叶嘉莹先生回国讲学

后来中国和加拿大建交了,我想国家间都建交了我应该能回去了,1974年我申请回国探亲。回国后我写了一首长诗《祖国行》,有1870个字,其中有一段写道:

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

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离开了故国故乡30年,在中加建交后我终于能回去了。我在飞机上远远看见北京一片长街灯火,我想那是不是我小时候常常来往的西长安街,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那次探亲我见到我两个弟弟、弟妹,侄子、侄女。

1976年3月24日,我的长女言言与女婿永廷发生车祸双双殒命,我日日哭之。之前我去美国开会,曾沿途先到多伦多大女儿家,开完会又去费城看望小女儿家。那时候,我真的是内心充满了安慰,我想我这一生受尽了千辛万苦,现在毕竟安定下来了。但谁知就在我动这一念的时候,上天给了我惩罚。

我辛辛苦苦地工作,主要是为了维持我的家,可是经过那次大的悲痛后我忽然间觉悟了,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这不是一个终极的追求,我要有一个更广大的理想,我决定回国教书,我要将古代诗人们的心魂、志意这些宝贵的东西传给下一代。

很多人问我:“你是南开的校友吗?”“中国那么多的大学你为什么跑到南开来?”

当时我决定申请回国,就开始注意国内的新闻,我看到一个消息:南开大学李霁野先生复出担任外文系主任。我之前就认识李霁野先生,我在辅仁大学中文系读书时,李先生是辅仁大学外文系的教师。我马上给李先生写了一封信,说我现在正申请回国教书。李霁野先生很快给我回信说,你回来正好,现在祖国的形势一片大好,我们都在努力做一点事情。

李先生建议我来南开,我就答应了,从此以后就与南开结缘了。南开师生对我都很热情,我讲课的时候,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以至于我都上不去讲台。看到我们祖国的年轻人对中国古典文化有如此的热情,我真是非常感动

(五)

资料图 2014年平安夜叶先生在南开寓所与部分弟子欢聚

后来我们南开大学倡立了荷花节,我又写了一首绝句:

结缘卅载在南开,为有荷花唤我来。

修到马蹄湖畔住,托身从此永无乖。

我喜欢南开校园里马蹄湖的荷花,现在在各方的支持下,在离马蹄湖不远的地方建了迦陵学舍。我说我不要私人的住房,但我要一个讲学的地方,就像古代的书院,可以在里面讲学、开会、研究。现在差不多快要建成了,我很高兴。

这就是我的从漂泊到归来的故事。我虽然老了,但还是愿意尽我的力量把我们诗词的种子传承下去。(南开大学校友会与腾讯大燕网联合出品)

资料图 叶先生在南开大学讲授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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