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财千万 无过读书
1921年8月,张謇集刘向、诸葛亮、王修、颜之推、柳玭、胡安国、朱熹等7位古贤圣哲的教子警言,书刻于石质屏风,集为《家诫》,初立于东奥山庄倚锦楼前庭院,后移至濠南别业厅堂。
张謇的《家诫》虽然字数少,节自先贤古训,但是张謇在筛选上颇费功夫,可谓深入浅出,并且他对部分原文作了改动、优化和概括,用心很深。《家诫》字数虽少,但内容涵盖了修身、治学、做事、为人、交友等诸多方面,且耳熟能详,便于熟记。张謇认为《家诫》引古训更有说服力,将其刻在屏风上,置放于厅堂,进出门都可以看到,便于家人及时对照。《家诫》中的主要思想包括以下几方面。
处忧患之态,抱敬畏之心的家道精进论。世事难料,祸福无门,因此家道无常。张謇节录于汉刘向《戒子歆书》中语:“董生有云:'吊者在门,贺者在闾。’言有忧则恐惧敬事,敬事则必有善功而福至也。又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言受福则骄奢,骄奢则祸至,故吊随而来。”这段话讲述祸福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以此告诫家人用敬畏之心来处世,提防骄奢心的产生。
刘向引董仲舒言,说明祸福是互相转化的。人处忧患之态,常抱敬畏之心,谨慎、恭敬地处事,就会积累善缘善功,福泽也会紧随而至;反之,人处享福之态,容易骄狂,易生事端,引祸上身。吊者在门、贺者在闾,是民间的白事、红事中的一种状态,通常是主家遇到大事,亲朋好友来吊唁或者贺喜。
刘向之子刘歆,少年得志,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作敢为,刘向因此作《戒子歆书》,教其在官场处世时要“恐惧敬事”,不要目中无人、处处参奏、处处树敌。对外界、对他人要有敬畏之心,在自己得意的时候,言谈行事更要小心谨慎,不可不知天高地厚,过于骄狂,任意妄为,容易给自己和家庭招来横祸,引火烧身。此段话虽然本意讲人世无常、祸福无门,人需要谨慎、恭敬处世。但是,恰恰其语境的重点是如何与人相处,家庭与家庭之间如何相处。人需要常处忧患之态,常抱敬畏之心,谨慎、恭敬地与人相处,广结善缘、多积善功;在志得意满、风头十足之时,切忌骄狂无度。祸福无门,互相转化;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待不确定的家道变化,惟有小心行事,凡事保持敬畏之心,戒除骄狂无度,家道自然精进。
张謇又节录唐朝柳玭的《诫子弟书》,更具体地说明出身名门、豪门、望族更要有敬畏之心,不能恃“门第”傲人、傲物。“凡门第高,可畏不可恃。立身行己,一事有失,则得罪重于他人。门高则骄心易生,族盛则为人所妒。懿行实才,人未信之;少有疵累,人皆摈之。”自张謇开始,张家成为地方第一望族,张謇在《家诫》中更在意教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何居名门望族而与人处,如何广结善缘、多积善功,精进家道。
修身要淡泊清静,遇事要明敏果断的修养功夫论。“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此段节录于诸葛亮的《诫子书》,这段话大多数人耳熟能详,却又容易流于世俗化的、简单化的理解。俭,不只是节衣缩食,尤其是在物质不算宽裕的阶段,大多数人都能做得到通俗意义上的节俭;俭的重点是淡泊名利,能够不为名利、权力所诱惑、役使;如果无法超越名利诱惑,志趣志向就不能明了、清晰,因为其志趣会始终停留在名利场。诸葛亮与司马懿在蜀魏之争中成为各自所在政权首屈一指的人物,权倾朝野。两人才学或不相上下,斗法多年,在权力和地位上都做到人臣之极致,但是“淡泊权力,宁静自处”终使诸葛亮与司马懿相区别,其德行为人们所称道,为万世所铭记。
张謇节录宋胡安国《与子寅书》:“立心以忠信不欺为主本,行己以端庄清静见操执,临事以明敏果断辨是非。”此三句教着重讲“修己安事”。立心、行己重在修身,遇事处断的方法属于安事范畴。其中,端庄清静是内在修养、自我修养的一种外界形象、社会人设,遇到突发状况时又需要明敏果断。修身部分与诸葛亮所讲淡泊、宁静有相通之处,因此合而论之。立心要用忠厚、信用、不欺作为根本,行为要用端庄、清正、冷静来表现操守,处理事情要用明晰、机敏、果断来辨别是非。
坚持谨言慎行、实事求是的事功方法论。张謇节录三国时期魏国王修所作《诫子书》:“言思乃出,行详乃动,皆用情实道理,违斯败矣。”张謇之务实,世之罕见。据张孝若回忆,张謇对于诗文,认定“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即要有真实的人和事,才有真实的文字,才有动笔写作的价值;“父亲平常著作,竟没有一篇文、一首诗是空论,不是实事,近而言之是记事论理,大而言之是治国为民。”
读书立家、读书传家的家道传承论。如何跳出家道兴衰的周期?在张謇看来,惟有读书。张謇节录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勉学》:“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尚为人师;若能保书,终不为小人。谚曰:'积财千万,无过读书’。”在传统的精英社会,以读书区分人,读书是诸种技艺中最容易学习又最高贵的技艺。读书也可以提升家庭的旨趣,凝练家庭的志向,因此用读书立身、以读书立家,不管世道如何变化,家道和精神大概可以传承;相比之下,财物往往是负担,甚至容易为后人招致灾祸。
审慎交友,勤俭持家的家道交往论。张謇节录朱熹《与长子受之书》中:“勿妄与人接。只是勤俭,循之而上,有无限好事,吾不敢言,而窃为汝愿之;反之而下,有无限不好事,吾虽不欲言,而未免为汝忧之。”所讲二事:一是交友要有选择;二是讲勤俭的重要。交友必须要审慎,即使是同学,也要保持适当距离。交一些忠厚老实,其长处对自己有助益的良师益友;远离为人傲慢、志趣下流的损友。
今天存放《家诫》屏风的张謇故居——濠南别业,还存有张謇所作楹联:“将为名乎,将为宾乎,自有实在;瞻望父兮,瞻望母兮,如闻戒词。”上联取意《庄子·逍遥游》中许由所讲“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尧拟禅让天下给许由,许由认为尧已经将天下治理得很好,这时如果来替代尧,许由觉得自己是贪慕虚名。“名”和“实”是对立面,“宾”原意是宾客,与主人相对;“名”和“宾”都是“实”的外在客体。下联取自《诗经·陟岵》,原文抒发和表达了远在他乡服役的征人对父母兄弟的思念之情。上下联合起来即是:为了种种虚名,不如自己活得实实在在;思念父母先人的时候,不如多看看《家诫》。
张謇的《家诫》看似简单,其实是大道至简。那些对家族传承忧心忡忡的企业家们,应该回到先贤和楷模的言行中去寻找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