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释意】(三十二)熔意与裁辞
第三十二章 熔意与裁辞
(刘勰《文心雕龙·熔裁第三十二》)
凡书写文章篇籍,或言文学创作,一旦情志义理确定后,随之便是行文修辞的繁简粗精问题。单论行文修辞,大体有3种取向,或刚,或柔,或刚柔兼济。他们在选择上,都取决于体裁或体例,然后,才是审时度势的抒发情怀和辩别理论。确立文章体裁,尽管可以决定作品的主旨意向,但是具体到文字构成方面,必定有长短多少的取舍,这时候起决定作用的就是具体时事的著述需求了。若举例说明,就像驾车行路,车道路线一般都有主路和岔道,所谓轻车熟路,一定最容易马到成功的路线。所以,书写文章中的熔裁,就像一般常说的轻车熟路。“熔意”就是首先要“熟路”,而“裁辞”亦如“轻车”。因此,本文中的“熔”就是明确文体的目标和路径,而“裁”就是坚决清除不必要的辎重累赘,并要时刻防范误入歧途。
文学创作中,裁辞就是祛除辞藻的污秽杂乱,而熔意则是义理的提纲挈领。譬如木匠制器,使用绳墨规矩,才能准确方圆短长;亦如斩木为轮,需要刀砍斧剁,方能去掉杂乱无章。人体的发育畸形或赘生物,像骈拇枝指或息肉肿瘤,不但模样奇特,而且形式丰富,却纯属多余,甚至有害于健康。所以,在文章中间,如果一个中心意思两次出现,或同样修辞文句重复再三,则如同人体的发育畸形或赘生物一般感觉异样。
当人们开始提笔写作时,通常都会是千头万绪而思虑纷繁。但是,人的内心思想,并不能像秤盘天平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准确把握轻重缓急。因此,凡提笔书写之初,首先应该明确这样三个原则或标准:一是依据写作目的,明确选择合适的体裁、体例或文本格式;二是要态度端正,在此最为紧要者,就是必须明确情志义理的中正典雅之所在,随后再去就事论事,或展开稽查例举;三是任何文章中的关键文句,或结论性部分,都必须要精炼措辞和推敲造句,目的就是为了明确和突出主题刚要。依从上述原则,一旦形成草稿后,再进行作品的增减润色。所谓“增减润色”,如同制器木匠一样,于绳墨之外,无论是多么稀缺珍贵的材料,也要痛快下手,必须忍痛割爱。因为只有剔除多余,才有可能浑然一体。文学写作,如果贪恋浮词美句,必定枝蔓丛生,亦如同骈拇枝指或息肉肿瘤一般令人奇怪。
在上述三个标准之下,又如何去斟酌措辞和推敲字句呢?文句,如果还能够增减,就说明依然存在疏漏,一定不够严谨;字词,如果不能删减,才证明达到了缜密紧实而一丝不苟。凡属于精确论断或关键语句,一般都应该讲究简洁凝练。若是思维奔逸或例举想象,通常必定会是言辞繁复。然而,落实在具体文章中间,至于或简或繁,确实因人而异,而且各有短长。例如:有的为了引申议题,可以把两句话展开来,以至于成为一章;而有的为了简约精炼,反而可能将一章凝结成了简短的两句话而已。另外,一般情况下,一旦文思辽阔铺陈,则必定繁言多语;如果文采干练精致,也就必定简约明快。所以说,“文采干练精致”不过就是除去多余的字词文句,得以保留明确的思想观点;而“文思辽阔铺陈”一定是通过繁复多样的文辞语句,用来凸显意欲表达的主题思想。然而,删减字句后,如果导致了文意缺失或理解上的困难,那就不是简洁干练,而且是缺陷错误了;同样,如果繁言铺陈变成了重复唠叨,那就不是文思辽阔,而一定是纷乱杂芜了。
两晋时期,谢艾(祖籍敦煌东晋前凉酒泉太守福禄侯前凉儒生名将)和王济(晋文帝司马昭之婿西晋外戚官至骁骑将军侍中),都是山西的名仕文人。张骏(公元307-346年籍贯凉州字公庭五胡十六国时期前凉君主在位22年)曾经类似这样夸赞过,说是谢艾的作品,尽管文辞繁多,却不能删减;但是王济的文章,尽管内容简略,却也不能增益。由此可见,像谢艾和王济二人,应该是深谙熔意裁辞的精髓,并将语义文辞的繁简多少真正做到了极致。然而,像陆机,虽然才华横溢,但偏于繁辞赘句;至于陆云,尽管文思欠佳,却喜好语句简洁。因此,陆云曾评价陆机的文章,尽管明确指出来文多辞繁的问题,反而认为应属于别出心裁,而不是缺陷弊端。像如此评说,大概是兄弟情深,爱屋及乌吧。在日常生活中,用美丽织锦裁剪成衣,总不能因为布匹质地的美丽优良,便把领口袖子都无限加长。所以,像织锦这种质地精美的东西,都必须因时因需去裁剪短长,更不要说那些普通材质的制作了。陆机在他的《文赋》中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奇伟树木的枝蔓不必修剪,因为可以招来翠鸟栖息,乡音俗调不必禁绝,或许能够成就高雅音乐。像陆机的这种观点,并非一无是处,而其缺陷则在于不能忍痛割爱。人体有数百个关节骨骼,他们都是为了保障荣血卫气的周流通畅,才会有生命的健康长寿。尽管文章也会有千篇万律,却终归离不开其中的文辞情志。文章写作,如果达到情理周全,而不是繁文赘句;如果辞藻变化,而不成为浮词奢靡,那么如果不经过熔意裁辞,其一定不可能彪炳千秋。
总而言之:文章篇籍,如同门户窗口,唯有左右开启,方能自由通畅。文理辞藻,恰似江河湖海,如任其恣意流淌,必定泛滥成灾。内容多少要权衡,色彩浓淡须琢磨;熔意裁辞寻常事,怜香惜玉烦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