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军/太奶奶的仙丹（小小说）
吴小军
卧在龙山下的老屋残破了，风一吹，就听得到很多岁月的叹息。望着老屋陈旧的砖瓦，我搂着我的新婚媳妇坐在大门前的石门槛上看小鸟在檐上跳跃。我突然发出一声感慨，老屋真像一个老人。
新媳妇抿着嘴不说话，坐在小板凳上摘豆荚的太奶奶倒笑了，老屋就是一个老人，一百多岁的老人哩。
我说，是啊，老屋是个老人，它把岁月活成了悠闲，活成了安逸哩。
太奶奶弯着小月芽般的眼睛，满眼慈爱。我和我的新媳妇是这小月芽里最亮的一点。她说，我曾孙子有墨水，太奶奶听不懂你说啥哩。你们俩呀，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太奶奶就真安逸喽。边说边往老屋后面那块地走。她在地里种了豆子，是黑豆。因为老辈人多少代人都爱吃醋泡黑豆，她也爱吃。种豆、收豆、泡豆、吃豆，这个流程伴随了太奶奶八十七年。
没错，是八十七年。太奶奶是老屋的一个传奇，她活过了一百岁。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太奶奶和老屋是一体的。因为他们从一生下来就在老屋里，在大门前的石板上爬着爬着就长大了。而从他们一生下来太奶奶就在老屋里，慈眉善目，笑眼如月，一刻不停地打理这打理那。老屋和太奶奶，还有太奶奶的醋泡黑豆，都是他们永不能磨去的记忆，是乡愁的一部分。太奶奶十三岁进我们家的门，在老屋生活了整整八十七年，吃了八十七年醋泡黑豆，终于在百岁大寿过后，平静地离开了它。
太奶奶常说，黑豆好呀，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能活命，能长命哩。太奶奶说，不吃饭可以，每天不吃一把醋泡黑豆呀，不可以。太奶奶九十多岁了还头发黑亮，牙口强健，腿脚麻利。她这一辈子没吃过药，黑豆呀，就是她的仙丹哩。
可是，太奶奶九十七岁那年对她的仙丹信心有些动摇。因为那年，她会时常感觉有些乏。
瞅着我从诊所下班回来，太奶奶在老屋大门前一把拉住了我，大曾孙子，我老犯乏哩。我怕活不长呢，你给我开点药吧。
我抱着太奶奶，呀，老祖宗，说啥哩?您有仙丹哩，您还要再活一百岁哩。
太奶奶摇摇头，不行，仙丹不管用了，老乏呀，你是大夫，你还是给我开点药吧。
太奶奶一辈子没吃过药，身子骨硬朗，熬去了多少岁月，熬去了多少白头黑发，仍似老屋一般慈和而坚强地看着小辈们一个个生了，大了，老了，甚至殁了。现在，她说乏了，第一次要找药吃了。
我回屋拿了听诊器出来给她作了一些检查，没什么异常。我知道，九十七岁的太奶奶只是太老了。我说，老祖宗，您身体好着哩，不用吃药。
太奶奶笑着放开了手，可不许胡弄我。
我说，给我一万个胆也不敢胡弄老祖宗哩。怕老祖宗的老籐杖打哩。
太奶奶高兴地去忙活了。
第二天上班我起得有点迟了，刚出大门，太奶奶拉住了我，一脸讨好，小祖宗，我还是乏，你还是开点药吧。我一边拉开她的手，一边急着赶路，老祖宗，药不能乱吃，有副作用哩。我赶着上班，要迟到了。
下班回来，太奶奶看着我走近，将手里的老籘杖用力往地上一杵，小兔崽子，你是想我早死哩，开药!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回诊所拿一瓶钙片给太奶奶，老祖宗，这可是真正的仙丹，能长命的。您的醋泡黑豆照吃之外，这个，一天吃三次，一次一片，可记得吃哦。
从此，太奶奶每天坚持吃药。因为怕忘了，还让我的母亲和媳妇提醒她按时服用“仙丹”。三年后，也就是我结婚的第四年，我的儿子出生了，她抱上了玄孙子。从此，她就再也不吃“仙丹”了。她说，知足了。五世同堂，多大的福气呀。过完百岁大寿，她让我媳妇抱来儿子让她看看。末了，后辈们散去了，她让我母亲给她备水洗了澡，坐在门前晒着太阳，仙去了。一脸安然。
吴小军，男，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理事，有二百多篇作品发表于《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刋》、《南方日报》、《作品》、《羊城晚报》等数十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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