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首届“感恩父母 让爱传承”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陈天文作品

荠菜花香祭母恩

陈天文(山东)

每年的“五一”前后,荠菜就长高成了硬朗的蒿丛状,那些或暗红或浅灰或土黄色的荠菜无求土地的肥沃,随意繁盛在乡间不起眼的路旁、沟壑、地头、垅边,诠释着世间生命的涵义;只要有阳光,纷繁的花朵儿层层叠叠,上下错落,小巧而晶莹,分散而香馥,羞涩地睁开着渺小的花朵,堂堂正正、干净利索,似松,似伞,似盖,那些秀美的花伞总是正直在阳光下,细微的花香随风飘摇,无言诉说着生命的坚强,仿佛赋予了人世间生命的不屈和力量!

那年春天,乍暖还寒,山沟里坡地头的僵土刚刚松软,经受了整整一个冬季严寒的荠菜就坚强地伸展开了芽片儿;丝丝春雨飘过,干小的叶片便从凹下的土穴里羞红着脸张扬开来,旋涡状瞪眼向着太阳;晌午,亭亭的荠菜花便托在一架伞盖上虔诚而粉粉地开放,花香羞涩却又大度地弥漫在旷野之中……每到此情此景,我的眼泪就会簌簌下落,既而掩面痛苦,因为我委屈的心总在此时想起我最亲爱的母亲……

十三年前的春天,荠菜刚刚露出一点儿叶片儿,母亲就起了个大早,蹲、跪在坡地里挖了一大包,颠簸着乘车来到城里,给楼下的几位大娘大姨分享乡间那没有污染的野生荠菜,她总是说,“荠菜叶小根长,扎根在深土,一个冬天冻不死,生命力强着呢!”

分给大家的荠菜还没有吃完,就到了“五一”。那天,太阳晕黄,风沙遮眼,因为孩子要报名考试,便想给孩子报名后携妻将子回家陪伴母亲。因为母亲心脏不太好,前些日子住过一阵子院,刚刚回老家休养。车子还没出潍坊,我忽然接到家中电话,说母亲忽然不会说话了,我的大脑霎时“翁”地一下没了信号,车子一头扎向路边……紧急电话联系、叮嘱口中喂服活心丸、催叫县城120……离家还有50公里路,这一切都已无济于事;我是怎么踉跄着开车回到家中早已忘记。

我不顾一切地扑向体温尚有余热的母亲,摇着她的手伏在她的身旁,一遍遍地喊叫,“娘啊,娘啊,你不是前几天还跟院里的大娘说,多吃荠菜,生命力强着呢……”任我的手指在土炕前摔出了血,我的头在炕洞上碰起了包,跺脚顿首,娘已经再也不会答应,再也不会心疼我,68岁的母亲就这么溘然地走了。当时,娘的两个嘴角有点微微下撇,表情明显有些温怒,那分明就是对儿子的不满,“自己养育了三个儿子,两个都考学进了城,哪个儿子也能养活自己,但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不能救娘的命呢?”直到入殓后,母亲的嘴角才慢慢舒展安详开来……每每念及此幕,我就心如刀绞,泪落无声。

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就象她比喻的野生荠菜一样,土生土长;她虽没有文化,却干了多年农村的妇女主任。我从小跟在母亲身后,看她领着村里的妇女修梯田、筑大坝、养蚕、种植、收割,那股风风火火、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飙劲,很令我由衷地佩服!记得那时候穷,上坡收工的母亲总是回家给我捎回甜秫秸,或者捉到蚂蚱,然后开水烫过浸淹煎炸,母亲总是微笑着看我们兄弟用煎饼卷上一两个油炸的蚂蚱,美美地吃……那时很少吃到肉,只有来了贵客,才会买一点点。家中属我最小,我便仰仗年龄最小略略放肆。娘在厨房切肉时,我就来回地转悠蹭磨,娘总是不让别人看见,然后迅速地切下一块塞进我的嘴里,“别让他们看见,快跑出去玩吧”,我就口中含肉鼓着腮一溜烟儿跑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肉已经端上桌了,娘便再把切出的西红柿给我塞上一块儿……

每到冬天供暖,我就把母亲接到城里,那些日子也成了我和母亲交流最多的时候。忙活惯了的母亲闲不住,在家里顿顿熬稀饭、烙油饼。烙油饼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她不太会看家中的表,总是早早和好面,趴在阳台上,瞅着太阳的高低就知道几点了;当她看到街上的孩子们有的已放学,便开始了烙饼。我和妻子下班到家,母亲总能听出楼道里的脚步声,她总在门后侯着笑迎着,“又烙的油饼,刚烙完,正好吃”;油饼刚烙出,皮酥瓤软,咸淡适中,配上早已调好的蒜泥,“油饼蘸辣蒜”,再喝着香喷喷的稀饭,那是人生中最美最值得回味的日子;也是一年的冬天,由于自己工作应酬较多的缘故,患上慢性阑尾炎,大夫给开了一大包中药,拿回家自己发了愁。母亲看我一副愁容又有些无奈的表情,便说,“很好办,我煎好你喝就行”。下班后,睡觉前,母亲总是默默地在厨房里一遍遍地煎熬,然后用滤网反复滤净,端在我的面前,用口吹着热气,还要先尝尝烫不烫,然后焦急地催着我,“喝,全喝了,快治好”,把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还是当成了当年的孩子……而今的冬天,每当严寒肆虐、雪花飘舞,我总要含泪对天,在心底遥问上苍,“娘啊,天堂里的冬天冷吗?”每当供暖、每当回家看到闲置的电饭煲、看到烙饼的电饼铛,我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在乡村的磨砺和感悟锻就了她教诲的深刻与分量。她教育我做人,就要象棵野生荠菜,根扎在深土中,再严寒也冻不死;干工作要知足,“多高多大才是顶?”她的话简洁朴实中寓于了深厚的哲理,令我终生咀嚼。

自从母亲走后,我特别怕过节。母亲节,我怕那束康乃馨,因为它的红艳让我想起母亲,让我伤感,让我嫉妒;春节,我那破碎的心更是无处安生,我不敢想象山村小院、红灯高挂、对联映彩、鞭炮声声、柴烟袅袅的沸腾场面;“娘走了,我的家再到哪里去找?”我仿佛一夜间变成了秋后冷水上的浮萍,飘摇在野外,无家可归;那段日子,我铭记并品味了彷徨,“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欣赏你的人只有你的父母”;生活中所有的节,“每逢佳节倍思亲”,我都怕——走在街上,看到漫步的老人,孝顺的儿女,我都好生羡慕,我好想拥上前去,搀扶一把佝偻的老人,扶挎着他无力的胳膊,慢慢穿行在沸沸扬扬的人间,享受阳光下世间的喧嚣;家中无人的时候,自己常常地伫立于凉台望远沉思,我多么期盼能在太阳底下,再替母亲修修指甲,为她理理鬓角的白发;在老家的院中坐个马扎,偎伏在母亲的膝上,聆听一次母亲关于过去的唠叨……

光阴荏苒,岁月不再。冬去春来,山坡里的荠菜花早已尽情地开放开过,荠菜的种子一年年随着春风飘向了远方。望着山间坡地里的片片荠菜,我的泪随风洒落,让我籍此荠菜花香祭奠我亲爱的母亲——母亲离开我十五年了,这十五年中,我的心无时不在痛苦地流血,我也一直想写一段文字,来表达我对母亲的怀念,可我始终写不出;每逢坐在电脑前,一想到母亲我就委屈地伤心落泪,因为作为儿子的我跟母亲还有很多约定,还有很多诺言,还有很多愿望,都没有一一兑现……所以,虽有千言万语,却总是无从着笔。“五一”节是母亲去世十五周年的日子,我含泪写下这些文字,权作对母亲的一次心灵祭奠……

【作者简介】陈天文,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山东省潍坊市文联委员、作协主席团成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理事,1966年生于山东临朐,业余作者,1988年始在《大众日报》《时代文学》《短小说》《微型小说选刊》《菲律宾商报》《故事会》《特别关注》《文学报》《中华文艺家》等几十家报刊发表作品1000余篇,著有小小说集《一根发丝》,曾获全国幻想微型小说奖,《一根发丝》获评2017年度潍坊市优秀文艺作品获及出版奖励,同时获建国70周年全国文艺作品进万家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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