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李白的情敌,最鄙视陶渊明,为亡妻守身30年,是最有烟火气的佛
作者:国馆
来源:国馆(guoguan5000)
人生的上半场,要活得气盛,活出高低。
人生的下半场,要活出真意,活出自己。
宋代大词人秦观,一次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访遍名医,也不见好。
好友高符仲听说后,带了一幅画来看他。
没想到,求医问药大半个月都没用的秦观,竟然因为日日看这幅画,就把病给看好了。
这幅神奇的画,就是王维的《辋川图》。
王维,唐诗里唯一的人间佛。
苏轼评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他一生经历了繁华到荼蘼的开元盛世,也经历了一夜轰塌的安史之乱。
他人生的上半场,活得让人望尘莫及,但他却在下半场里,活出了最洒脱的禅意。
翩翩贵公子
在唐代,望族的地位甚至超过皇家。
神武如唐太宗,也曾遇过朝会讨论招驸马时,朝中大臣个个装病的窘境。
因为大臣们都只想和五大望族联姻,看不上皇家这门亲戚。
而王维,父亲太原王氏,就是唐代五大望族之一。母亲更是五大望族之首的博陵崔氏。
王维的出身,可谓贵之又贵。
不仅出身好,天分还奇高。
三国时,人夸周瑜善识音律,就算喝醉了也能听得分毫不差。但到了王维这,那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曾有人得了一幅奏乐图,想给画题名,却不知道他们在表演什么。王维只看了一眼就说:“所弹乃《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
这人死活不信,找来乐工演奏,演到第三叠第一拍,姿势神态果然和画上分毫不差。
老天简直把最好的东西都集中在王维身上。
他长得“妙年洁白,风姿郁美”,17岁就凭一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步长安,二十一岁,就高中皇榜第一,成为了唐代最年轻的状元郎。
而那时的李白还在青城山练剑,杜甫还未识字读书。
当朝最有权势的歧王,就是王维最忠实的读者。
歧王为了把他引荐给公主,还在王宫中专门设宴,让王维冒充乐工,在玉真公主面前献曲。
王维先用一曲《郁轮袍》惊艳了公主,再凭一首“红豆生南国”俘获了公主的芳心。
王维人生的开场,是一幅风生水起的少年怒马图。
在一骑绝尘中,遥见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卿卿有情郎
王维在歧王宅里的惊艳亮相,给他带来了无上荣耀,也给他罩上了皇家的金丝笼。
公主赏他做了一个掌握宫廷音乐的坊司。
这个闲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门。不久之后,宫中还传出玉真公主欲招他为驸马的传闻,
但王维来京之前,早已有了心上人。这时候公主的青睐,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有一次,王维赴宁王府的宴席。宁王身边坐着一个宠妾,她原是王府附近一个卖烧饼的妻子,因被宁王相中,强行夺走。
三巡过后,宁王问妇人:“你还想念你卖烧饼的夫君吗?”
妇人低着头不答。
宁王即刻命人去把饼师抓到堂上。妇人见到阔别的丈夫,顿时泪流满面。
宁王有些尴尬,遂叫众人作诗,王维最先作了一首《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曾经楚国的息夫人,本是息候的妻子,被楚王强行夺走。来到楚国后,她从不主动说话。
楚王问她为什么,她答:“我一个女人,伺候两个丈夫,即不能死,又有什么话可说的?”
宁王一听就明白了,王维是在借息夫人之事,讽喻岐王夺人所爱。只好放夫妇二人回家了。
王维哀别人,也是自哀。
心中想着心上人,面对公主的垂青,正在两难之间。烧饼夫妻的重聚,让王维下定了决心。
他不惜冒犯公主,私自回家完婚。
成亲之后的王维,一下就被公主疏远了。再后来,公主又转而和李白打得火热。三人的关系从此不清不楚,很多人历史文献都记载,说王维、李白都是玉真公主的情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婚后的王维,再也得不到玉真公主的庇护。
恰在这时,身为乐官的王维,在乐工彩排时,无意多看了几眼皇帝才能看的《五方狮子舞》,而玄宗也一直忌惮于王维和岐王走得太近,于是一下就把他贬到偏远的济州守粮仓了。
昨天还是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转眼间一切就飘散如烟。
王维才刚刚尝到功成名就的滋味,就立马体验到了最无常的宦海沉浮。
被贬济州四年后,王维实在无可忍,愤而辞官,回家陪伴老母妻子去了。
此时,妻子将要临盆生产。生活总算洒落了几丝光明。但微光有很快被夺去了,妻子不幸难产,母子最终都没保住。
三十岁这年,王维跌倒了人生的谷底。
十年之间,声名、仕途、爱妻、一切化为乌有。
诗人丧妻,都曾留下哀转久绝的句子。
元稹就曾写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苏轼曾写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归有光也曾写过“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但这些人却都在留下诗后,回头又立马觅得美人归。
唯有王维,一个字都没写给亡妻。只是终日静默,枯坐庭前。
他用了30年,在史书里写下一句“孤居三十年,终身未娶”。
有情之人,舍得了富贵,守得住孤苦。
他不需要告诉别人他爱得多深沉,但只要爱一人,他就会用尽一生。
飘飘乱世客
“摩诘,你可知道,为母为何要给你取名维,字摩诘吗?”王维母亲是个佛教徒,跟随着南宗首领学法,对佛法的领悟很精道。
“孩儿知道,‘维摩诘’是天竺高僧的法名,意为干净,无垢。母亲是希望孩儿能一身洁身自好,不与世俗合污。”
“错了,母亲不是要你以高洁自诩,而是要你看开苦乐两境,不问宠辱,不问成败,只问本心。既不必汲汲于富贵,也不用被清高名节所累,因为骄傲的人,心里装得还是自己。”
王维顿悟,三十岁这年,他的人生一分两半。
长兄为父,弟妹生活没有依托。
在得知恩师张九龄拜相后,他放下所谓的声名气节,他坦然写信,直白求官,只希望能够让弟妹无衣食之忧。
“小妹日长成,兄弟未有娶。”
“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
什么叫“宠辱不惊”?
他不像李白一样,在被皇帝重新启用之后,就狂喜大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他也不屑陶渊明,自己既无经济能力,而为了所谓气节和自由,让自己过得像乞丐,让妻子儿女跟着挨饿受冻。
“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
为浮名所累的人,不肯弯一次腰,却要弯一辈子腰,也不见得有多高洁。
被启用回京后,王维仕途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官居五品。
但好景不长,张九龄被李林甫几句谗言挤走了。
王维又遭牵连,被打发去边远的凉州。
宦海沉浮,王维已经看开。他丝毫没有沮丧,而是用心去感受边陲迥别于京华烟云的风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是他在凉州写下的千古名句。
安史之乱平息后,继位的肃宗,把所有曾经效忠安禄山的官员都杀了。
王维也曾经被迫接受过安禄山的伪职,但因亲弟弟王缙又拥戴有功,说得上话,他拿出了王维被俘时写下的亡国诗求情,并且重修的宫墙,需要画壁画,而当朝又属王维画技最高。
最终,他死里逃生。
但至此,也把王维入世的热情,全部浇灭。
一千多年后,天才作家张爱玲,曾写过一段话:
“炭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
这段话,恰好能很好表达那时候王维的心。
人生得失无常,多的是我们竭尽全力也不能控制的事情。
既然无法控制,又何苦把荣辱得失放在心头?王维活明白了,人生在世,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只有江山清风,山间明月,才是永恒不变,无尽无竭的,让自己的一生,去追逐无常的宠辱里,不是太可笑了吗?
空空诗中佛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人生的下半场,真正的敌人其实是自己。
安史之乱平定之后,粛宗虽然是皇帝,但还有个太上皇玄宗。
王维又一路高升,直做到了尚书右丞。
但他心里明白,肃宗不过是利用他,和贪恋权柄的父亲赌气。他只想把那些曾经不被玄宗重用的,都推上高位。
这点,王维看得透彻。也不想再做政治无聊的棋子。
他每日有事便上朝,无事就回到自己的山庄,对政事装聋作哑,每日打坐参禅,作诗画画,过上了圆通混世,半官半隐的生活。
他离开朝堂,转身就进入山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用自己空空如也的心境,给人们开辟了一个无限空灵,无限清静的诗意世界。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岳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你问我做了一世的官,可有什么心得?
我回答:你听见了吗,山水深处,渔歌袅袅真好听。
人间最难熬的,是清净。
但只有清静,才能让我们干净轻松地回家。
六十岁时,无病无疾的王维,像一个高僧般,在给世上他还记得的几个人留下书信后,就坐化了。
他闭眼,微笑,就像一个观棋不语的君子。虽不下棋,却参透了全盘,心里没有胜负,只有明月清风。
于是淡淡一笑,孑然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浮沉无定的世界。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人生的上半场,要活得气盛,活出高低。
人生的下半场,要活出真意,活出自己。
王维用后半生,完成了在人间最得禅宗要义的修行,成为了千百年来,离人间最近,离得失最远的诗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