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人生的气味

说起人生的味道，人们大都有自己的看法。人生如一个果子，或像一道菜肴，香甜者有之，鲜美者有之，苦涩者有之，辛酸者亦有之。可要说起人生的气味，许多人不习惯这种表达——因为气味很有种捉摸不定的特点，千差万别，难以具述。不过在我看来，人生的不同阶段也是可以用不同的气味来代表的。

婴儿阶段，那代表性的气味，喜之者，称为“奶香”，不喜者称为“奶臭”，总而言之便是“乳臭未干”中的“乳臭”。彼时婴儿吃喝拉撒都要大人照料，浑不自觉。喂食的气味、排泄的气味、清洁的气味、药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纵然旁人难以言明，双亲却甘之若饴。唯有婴儿者成人生子之后，才能体味，便又是一个轮回。温情脉脉的，是家庭亲子的气味。

及至儿童时，已有个人的体验与意识，精力充沛，思维跳脱。闻闻被太阳晒过的被子，就闻出了“阳光的气味”；在阴天雨前潮湿的空气中，就感受到了“下雨的气味”。儿童不会想到阳光的气味和源于臭氧或者螨虫，宁愿相信自己有了预言下雨的能力，也不愿接受下雨的气味和潮湿、霉菌有什么关系。他们拥有的，是想象创造的气味。

待到青少年的岁月，校园空气中便弥漫了荷尔蒙的气味。那是男孩子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浸湿篮球服的热情，那是女孩子一转身轻轻扬起拂过脸上的发梢。那时，可以“想念你白色袜子的味道”，也可以悄悄侧过头看阳光照在你脸上的岁月静好。让人心动的，是青春活力的气味。

等到步入中年，成家立业后，夫妻互相抱怨“臭男人”“臭女人”，篮球服被西装领带所替换，篮球场上的挥汗如雨变成了职场中的负重前行。当年上学时校服上洋溢着淡淡的洗衣液、肥皂水的芬芳，现如今变成了酒精烟草混合物的残留；而让人痴痴不已的淡淡体香，要么转化成了厨房中的油烟味，要么成了化妆品胭脂味。习以为常的，是生活责任的气味。

转瞬即逝，白发皓首。以往的一切气味都离人远去。正如迟缓的步伐，人对气味的感觉也变得迟缓。所谓“天人五衰”，是香水扑鼻也好，是油烟呛人也罢，我们慢慢感到了周身似乎都要被一种淡淡的气味所压倒。令人恐惧的，是衰竭老去的气味。

然而，人生的气味之意义，并不在于让我们用气味来总结人生阶段。它应当让人在心底始终怀有一份气味的特殊记忆，作为别的感觉无法替代的情感珍藏。

正如有天夜里，我走在街边的菜市场上，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的气味瞬间冲击了鼻腔：把鼻毛冻得快要颤栗的寒意，柴火迸出火星散发着焦味，肉在开水滚过后残余的肉味，一锅饭快要熟时的饭香，鱼贩放养鱼的水池里洋溢的腥气，摊位下菜叶与水果的杂糅气息……

那一瞬间，我觉得那是我农村老家的气味，虽不香甜，却让我怀念和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