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堂：回乡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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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回乡偶遇

作者 | 周中堂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班车停在家乡小镇十字街口的时候，我下了车。看看表，已是中午一点钟了。平时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会儿显得冷清了些。

环顾四周，在十字衔的西北角一家招牌上写着“阿贵烩面”的饭店里仍有不少人在吃饭，看样子生意不错——生意不错应该饭菜做得也不错。于是迈步走了进去。

饭店大厅不大，也就五六十平的样子，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四下看看，没见到饭店老板，想着他应该在后厨忙活，于是就冲着后厨喊了句“老板，来一大碗烩面。”“好，知道了。”后厨有人应了一声。

一会儿功夫，一个五十来岁，秃顶的胖子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烩面走了出来。看着胖子有点眼熟，就禁不住盯着他多看了几眼。胖子看到我在看他，一边把烩面往我面前的桌子上放，一边也盯着我瞧。

“你是小鬼？！”“你是臭蛋儿？！”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绰号。然后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小鬼其实叫李小贵，是我小学同学，因为他爷爷年轻时为人圆滑、鬼点子多，所以人送绰号“老鬼”。而小贵这家伙从小就聪明捣蛋，性格很像他爷爷“老鬼”，于是大家就叫他“小鬼”。

其实说起他爷爷这个绰号的来由，也不全是因为他鬼点子多，更多的因素应该归结于他的一次遭遇。

话说多年前的一天，小鬼的爷爷老鬼还不叫老鬼，叫李进财。李进财担着两筐甜瓜去邻近的丁庄去卖瓜，那天的生意比较好，一上午两筐甜瓜就被销售一空，于是他就打算赶回家吃中午饭。当他担着两个空筐子慌慌张张走到丁庄村北头的小河边时，正是老天晌午，那时没有表，估摸着应该是中午一两点的样子，河岸边及周边的田野里空无一人，四周冷冷清清。

当时河上没有桥，人们过河是踏着河里铺的石块儿到对岸的。当李进财正踏在河中间的那块儿石头上时，怪事出现了，明明在筐里放的好好的秤锤竟莫名其妙地掉在了河里。更让人感到夷匪所思的是，当李进财低头看时，那秤锤竟然在水面上漂着。

李进财何等聪明，一看这势头，心里立即明白是闹鬼了——正常情况下谁见过一个铁疙瘩会漂在水上？这时的李进财心里十分害怕，双腿打颤心惊肉跳，但他仍然装出一幅呆头呆脑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老子这会儿让尿憋得难受，等我到河对岸撒完尿再回头捞你个鳖孙。”

等他颤颤巍巍的过了河，脚一踏上对岸的土地，头也不回撒腿就跑，等一口气跑到家里，连累带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腿软得起不来。

邻居们来看他，说起刚才的经历，大家感到又刺激又害怕。这时有邻居开玩笑说，“李进财，你平时就鬼点子多，这回连鬼也拿不住你，干脆你以后就叫'鬼难缠’算了。”于是李进财就成了“鬼难缠”。后来人们觉得“鬼难缠”叫着拗口，干脆就直接叫他“老鬼”。（注：这个故事是几十年前在我们那里流传的，究竟是谁杜撰出来的现在已无可考证，所以大家只当笑谈且莫当真）所以李小贵原来应该叫“小鬼难缠”。同样也是因为叫着拗口，大家才简称他“小鬼”。

简单寒暄了几句，小鬼说，“老同学你先吃点面，别急，慢慢吃，我手里还有点活儿，一会儿就忙完，等下炒两个菜，咱两个少喝点。”没等我回复，他就到后厨忙去了。

我低头喝了一小口面汤，感觉味道十分鲜美，又用筷子挑起烩面尝了一囗，只觉得烩面入口细滑，嚼起来很筋道，我不禁在心里暗暗为小鬼的厨艺竖起了大拇指——看来饭店生意好是有原因的。

等面吃到一小半时，小鬼手里端着两个盘子从后厨走了出来。我看了一下，一盘红烧肉，一盘炸小鱼。我说：“小鬼，难怪这么多年你不显瘦，原来每顿不离肉啊。”

小鬼笑笑，顺手把两个盘子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说：“老同学，我敢肯定你在外面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告诉你吧，这小河鱼是一个朋友从咱们镇西边的马河里捕捞的野生鱼，昨晚上给我送来，我收拾干净了放在冰箱里没舍得吃；这红烧肉是一个亲戚自家养的猪，杀后给我送来了几斤肉让我自己吃的，这次全让你赶上了。”一边说一边又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赊店元青花”。

这时饭店里剩下的几个客人也吃完饭结帐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与小鬼两个人。

小鬼用玻璃杯倒了满满两杯酒，一杯推到我面前，一杯拿在手里说，“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咱们都已年近半百了，听说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发展，很少回来，咱们已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吧？”我说，“已经二十五年了吧。”小鬼举起杯说，“我下午店里没什么事，你也别着急着走，咱们为二十五年的重逢干他个一醉方休。”我说平时不怎么喝酒，况且这次回来有事情要办，明天就要走，所以只能适可而止。小鬼不听我的，一仰头，“咕咚”一声一杯酒已被他干了。向我亮亮杯底说，“我先干为敬，你看着办吧？”我说，“我实在酒量不行，老同学见谅。”说着呲牙咧嘴的喝了小半杯。小鬼看了我一眼，假装生气地说，“还是当年扭扭捏捏的样子。”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这叫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辈子也就这德性了，想改看来也改不了了。”小鬼摇摇头，一幅拿我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其实小鬼说的也是实话，我这个人确实在很多事情上放不开，谨小慎微的。而小鬼性格则与我完全相反，他从小性格就大大咧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上小学时我们大多家庭都比较贫穷，生活条件差，所以健壮高大的少，瘦弱矮小的多。而小鬼就是我们班为数不多的几个健壮高大中的佼佼者。原因是他爸是个杀猪的，平时猪肉吃得多不多不知道，但猪杂碎肯定是没少吃，因为很多同学都见过他爸给别人家杀完猪后拿着猪肝、猪肺或猪肠子回家。同学们背后都说小鬼是被他爸用猪肝猪肺养大的，所以他才狼心狗肺——不，应该是狼心“猪”肺。

这小子仗着自己满身的肌肉，走路都是横着走，他当时的口头禅是：“怎么？想跟老子动手吗？老子不用动手，压都能把你压死！”

他还在家找了一根木棍，木棍的顶端钉上一块木板，上面写着“老子天下第一”几个字。看到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板子，当时不少同学都挨过他的板子。有同学告到了校长那里，校长就问小鬼“你是老子天下第一，你老子（父亲）是天下第几呀？”旁边的同学哄堂大笑。

我倒是没挨过小鬼的板子，但是挨过小鬼的脚，我记得很清楚，是三脚。

那是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一片小树林时，我想撒尿，低头看到脚边一个屎壳郎打的洞，洞口很大，看样子里边应该有个大个子屎壳郎。于是我就朝洞里尿尿，一泡尿下去，果然从洞里爬出了个硕大的屎壳郎。我平时书包里装有火柴，于是就从路旁的柴火垛上拽来些柴草，用火柴点着火烧屎壳郎吃。

等火刚熄灭，我正准备看看屎壳郎是否烧熟时，只见小鬼背着书包大摇大摆地向我走来。

等到了跟前，低头看看地上的火堆问：“你在干啥？”我说：“烧屎壳郎吃。”他在火堆前面蹲下来，顺手从地上捡起个小树棍儿在火堆里扒拉了几下，那只烧得焦黑的屎壳郎就露了出来。他说了句：“真是在烧屎壳郎吃。”

然后用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盯着我的脸问：“你知道这片小树林是谁家的吗？”我说：“不知道”。他又痞痞地笑笑说：“告诉你吧，这片小树林是我家的。”然后不等我说话又接着问：“你知道从这地下长出的小树是谁家的吗？”我说：“地是你家的，当然地下长出的树也是你家的。”

听我这么说，他咧开嘴哈哈的笑了，这次看起来像是真笑。然后他用手拍拍我的头说，“看来你脑袋还挺聪明的嘛！……既然你知道从地里长岀来的树是我家的，就应该知道从地下钻岀来的屎壳郎也是我家的，所以这只屎壳郎应该归我。”我说：“屎壳郎是我用尿浇出来的。”他说：“那也应该归我。”

说完抓起屎壳郎撒腿就跑，我赶忙就追。他个子高腿长跑得快，我个子低腿短跑得慢，眼看距离越拉越大，我不由得骂了句“李小贵你个龟孙快还我的屎壳郎。”

听到我骂他，他猛地停下来，猛地回过头，两只眼睛里寒光闪闪，刀子一样逼视着我。我也猛地停下脚步，拿眼睛虚张声势地盯着他。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本来也打算一步步向他走去，可不知怎地我的腿却在一步步后退。

看看他离我只剩几步远了，我猛地转身想跑，可一下子被脚下的树棍子给绊倒了，这家伙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我跟前，朝我身上狠狠踢了三脚，一边踢一边说“你骂我三代，我踢你三脚”……

等一杯酒喝完，我就感到头蒙蒙的了。想着下午还有事要办，就对小鬼说，“小鬼，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心意我也领了，但是今天下午我确实还有事要办，咱们老同学二十多年不见，还是叙叙旧吧，你总不至于真的要把我灌得回不了家吧？”

看我说得诚恳，小鬼也就不再相劝，我们这才聊起了这些年彼此的经历。

听小鬼说，他爷爷年轻时头脑非常灵活，不爱务农，专爱倒腾点小生意，可那时国家不鼓励甚至打压农民经商，那时不但国家打压商人，就连邻居们也瞧不起生意人，说他们怕下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所以爷爷那辈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后来他父亲不再像他爷爷那样倒腾生意，而是学了杀猪的手意，可也仅仅是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到了小鬼这里，没再继承父亲杀猪的手艺，而是像他爷爷一样倒腾点小生意。早些年他卖过菜、收过粮食、开过杂货铺，可没有一样生意做得成功。

当时一家老小等着吃饭花钱，可生意不好哪里有钱可花？无奈之下他就打折了家里的生意，到郑州一家饭店去打工。

在打工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打工的这家饭店的生意远远比周边饭店的生意好，了解原因后得知是因为这家饭店的烩面风味独特，顾客吃后不但自己回头再来并且还会把它介绍给亲戚朋友。这样一来，这个饭店的生意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来还开了多家连锁店。

找出了饭店生意好的原因，小鬼就开始有意地接近饭店的大厨师，经常给大厨师买烟送酒。大厨师看小鬼人机灵又会办事，就偷偷的把烩面汤料的配方传给了小鬼。这以后才有了小鬼回家乡开饭店的事情。

通过几年的努力，小鬼已在县城及郑州都买了房，孩子们目前都在城里上学，老婆在城里照顾孩子。饭店平时主要以小鬼带着个帮手来打理，今天帮手家里有事，他这才一个人忙活。

听了小鬼的经历，我不由得感慨万千—一个人的命运，总是与自己所处的时代密不可分；一个人的成功，也往往是努力与机遇的结合。   小鬼的爷爷老鬼，可以说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输于小鬼，可由于他与小鬼所处的时代不同，就造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做为一个公民，我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一个时代——生在了一个只要自己肯努力，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美好时代！

作者简介

周中堂，社旗县苗店镇人。现供职于某集团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