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记忆,种姓(3)
不知从何时开始,外来民族一批又一批的通过开伯尔山口,涌入印度次大陆,以强大的武力征服、统治着次大陆上的众多人民。这片土地是如此肥沃,如此适合人类繁衍生息,后来者虽武力强大,但在数量上总处于劣势。以少数统治多数,后来者必须创造一种原住民认可的意识形态,只有将自己的信仰嫁接在原有的根茎上,才能形成一个服务于自己的,奏效的宗教体系。
公元前10世纪,雅利安人将印度河文明的旧神写入吠陀。而奥义书,作为对吠陀的注解,构建了种性系统,为统治阶级背书。亚历山大东征之后,月护.孔雀统一了巴基斯坦和北印度的广大土地。而在原先雅利安民族的种姓阶级框架内,他的种姓颇为可疑,因此他伟大的皇孙阿育王,在表面上极力推行了佛教那强调平等的意识形态。
公元前最后一个世纪,大月氏从中国山西西部迁徙到巴克特里亚,联合当地贵族,从开伯尔山口进入巴基斯坦和西北印度,并在纪元初,建立起伟大而富饶的贵霜帝国。贵霜帝国以其强大的军事实力牢牢扼住丝路贸易的咽喉。作为外来者,他们统治着一个地域广大的,多民族、多信仰、多文化的庞大帝国,他们需要一种开明的意识形态,适应治下绝大多数人民的信仰需求。因此,贵霜帝国融合了东、西方的信仰体系,将“南来北往客”所信仰的神灵一并摆入了帝国的万神殿,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业已融合了原住民信仰的吠陀神灵。
商业繁荣的基础是买卖双方的平等互利。丝路贸易为贵霜帝国提供了可观的税收,帝国自然倾向于维持贸易各方的平等关系。于是迦腻色迦大帝再次推行了强调平等、淡化种姓和阶级的佛教。大乘佛教正是诞生在这个繁荣的盛世。为获得印度主流社会的广泛认同,它果断抛弃了刻板的传统,吸引眼球的佛像艺术和文法迤逦的梵文佛经应运而生,并沿着四通八达的商路传播出去。大乘佛教吸纳、融合了上古的菩萨信仰、贵霜帝国的印度万神殿和来源于东西方宗教的宇宙观,构建了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大千世界。与此同时,吠陀祭司们终于舍得放下身段,走出丛林,向广大群众传教,并积极的吸收佛教的哲学和艺术,逐渐打造出现代印度教的雏形。奥义书时代的秘传宗教化身为广泛传播的大众信仰。从此,祭司、武士、农商、仆役,四分种性在社会组织的结构中扎下根去,开始疯狂生长。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生活中出现了许多新兴职业,并在不同地区结合特有的阶级排序,形成了异常复杂的,带有地方特殊性的系统。从这个时代开始,种性系统已高度呈现出血统、职业和地方性的三元结构。
公元4世纪,贵霜帝国被波斯帝国击败,笈多皇族在其废墟上再次统一巴基斯坦和西北印度。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以婆罗门种姓为统治者的北印度王朝。然而,作为种性系统意识形态载体的印度教,却在这个王朝灭亡一个世纪之后才开始了真正“复兴”。公元6世纪,笈多王朝再度分裂,在此后的几百年间,游牧民族一批接一批地从开伯尔山口涌入。一个又一个的穆斯林政权,如雨后春笋般的在巴基斯坦和北印度出现,又像走马灯一样相互更迭。很难讲种姓制度和印度教是在何时,因何成为了印度社会的主流,但在这若干世纪不断被异族征服,不断被异教排挤的过程中,此二者作为独特的意识形态,赋予了印度人身份认同。我们可以找到两个重要线索:首先,15世纪,印度教徒对耆那教徒进行过一场规模很大的宗教屠杀,此后耆那教从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宗教变成了一个少数派宗教。耆那教强调战胜自我,苦修和平等,与佛教不同的是,他们长久依附于武士阶级,尤其受到生存于穆斯林势力夹缝中的印度教邦国国主们的特殊偏爱。可以说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他们是站在统治者一方的。能够发起这样一场血腥的政治运动,不难推测,此时的印度教和统治阶级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固的利益联盟。其次,16世纪,印度中南部,一位名叫湿婆吉的土匪,在四分五裂的莫卧儿帝国的夹缝中生存了下来,并迅速壮大了自己的势力。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他们利用印度教的意识形态团结了能够团结的一切社会力量,成功的周旋于莫卧儿人和殖民者之间,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形成了现代西印度的一个重要民族,马拉塔人。印度教为印度民族提供了身份认同,使其团结,种姓制度为马拉塔统治阶级的正当性背书,马拉塔人成了印度教的忠实簇拥,并积极推广依附在印度教意识形态上的种性系统,使其逐渐制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