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 为什么中国有才者极多, 有真性情的却很少? | 文化纵横

✪ 牟宗三(逝)| 历任香港中文大学及台湾大学等校教授
(本文原载《人生》杂志1957年3月,转自“爱思想网”)

我们经常上课,把话都已讲完了,再要向各位讲话,似乎没有好的意思贡献给大家。这次月会承陶训导长相邀作一次讲演,事前实在想不出一个题目来。想来想去,才想到现在所定的题目——为学与为人。

为什么想到这个题目呢?是因为我近来常常怀念我们在大陆上的那位老师熊先生。当年在大陆的时候,抗战时期,我们常在一起,熊先生就常发感慨地说:“为人不易,为学实难。”这个话,他老先生常常挂在口上。我当时也不十分能够感受到这两句话的真切意义,经过这几十年来的颠连困苦渐渐便感觉到这两句话确有意义。我这几年常常怀念到熊先生。我常瞻望北大,喃喃祝问:“夫子得无恙乎?”他住在上海,究竟能不能够安居乐业呢?今已八十多岁,究竟能不能还和当年那样自由的讲学,自由的思考呢?我们皆不得而知。(今按:熊十力先生已于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三日逝世,享寿八十六岁。)常常想念及此,所以这次就想到他这一句话,“为人不易,为学实难”。这句话字面上很简单,就是说做人不容易,做学问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它的真实意义,却并不这么简单。

我现在先笼统地说一句,就是:无论为人或为学,同是要拿出我们的真实生命才能够有点真实的结果。

先从为人方面说。“为人不易”,这句话比起“为学实难”这句话好像是更不容易捉摸,更不容易了解。因为我们大家都是名义上在做学问,所以这里面难不难大家都容易感觉到。至于说为人不易,究竟什么是“为人不易”呢?这个意思倒是很难确定的,很难去把握它的。我们在血气方刚、生命健旺的青年时候,或壮年时候,或者是当一个人发挥其英雄气的时候,觉得天下的事情没有什么困难,做人更没有什么困难,我可以随意挥洒,到处迎刃而解。此时你向他说“为人不易”,他是听不进去的。然则我们究如何去了解这“为人不易”呢?我们现在可以先简单地、总持地这样说,就是你要想真正地做一个“真人”,这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这里所说的“真人”,不必要像我们一般想的道家或道教里边所说的那种“真人”,或者是“至人”。那种真人、至人,是通过一种修养,道家式的修养,所达到的一种结果,一种境界。我们现在不要那样说,也不要那样去了解这真人。能够面对真实的世界,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的责任感,真实地存在下去,真实地活下去,承当一切,这就是一个真人了,这就可以说了解真人的意思了。因此,所谓真人就是说你要是一个真正的人,不是一个虚伪的,虚假的,浮泛不着边际的一个人。

怎么样的情形可以算一个真人呢?

我们可以举一个典型的例,就是以孔夫子作代表。孔夫子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是个圣人,我也不敢自居为一个仁者,“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我只是一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是我们当下就可以做,随时可以做,而且要永远地做下去。这样一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人就是一个真人。这一种真人不是很容易做到的。没有一个现成的圣人摆在那里,也没有一个人敢自觉地以为我就是一个圣人。不要说装作圣人的样子,就便是圣人了,人若以圣自居,便已不是圣人。圣人,或者是真人,实在是在“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个永恒的过程里显示出来,透示出来。耶稣说你们都向往天国,天国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在你们的心中,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当这样说天国的时候,这是一个智慧语。但我们平常说死后上天国,这样,那个天国便摆在一个一定的空间区域里面去,这便不是一种智慧;这是一种抽象,把天国抽象化,固定在一个区域里面去。关于真人、圣人,亦复如此。

孔子之为一个真正的人,是在“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不断的永恒的过程里显示出来。真人圣人不是一个结集的点摆在那里与我的真实生命不相干。真人圣人是要收归到自己的真实生命上来在永恒的过程里显示。这样,是把那个结集的点拆开,平放下,就天国说,是把那个固定在一个空间区域里面的天国拆开,平放下,放在每一个人的真实生命里面,当下就可以表现,就可以受用的。你今天能够真正作一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人,眼前你就可以透示出那一种真人的境界来。永恒地如此,你到老也是如此,那末,你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了。真人圣人的境界是在不断地显示不断地完成的,而且是随你这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过程,水涨船高,没有一个固定的限制的。

我们这样子了解真人的时候,这个真人不是很容易的。你不要以为“不厌”“不倦”是两个平常的字眼,不厌不倦也不是容易做到的。所以熊先生当年就常常感到他到老还是“智及”而不能“仁守”,只是自己的智力可以达到这个道理,还做不到“仁守”的境界,即做不到拿仁来守住这个道理。所以也时常发生这种“厌”“倦”的心情,也常是悲、厌迭起的(意即悲心厌心更互而起)。

当然这个时代,各方面对于我们是不鼓励的,这是一个不鼓励人的时代,到处可以令人泄气。令人泄气,就是使人厌倦,这个厌倦一来,仁者的境界,那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境界就没有了。照佛教讲,这不是菩萨道。依菩萨道说,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样泄气,不鼓励我们,我们也不能厌,也不能倦。所以我们若从这个地方了解“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两句话,则其意义实为深长,而且也不容易做到。因为这不是在吸取广博的知识,而是在不厌不倦中呈现真实生命之“纯亦不已”,这是一个“法体”、“仁体”的永永呈露,亦即是定常之体的永永呈露。这种了解不是我个人一时的灵感,或者是一时的发现。当年子贡就是这样的了解孔子,孔子不敢以仁与圣自居,但是孔子说“学而不厌”,子贡说这就是智了;说“诲人不倦”,子贡说这就是仁了。仁且智也就是圣。这是子贡的解释。所以这一种了解从古就是如此。后来宋儒程明道也最喜欢这样来了解圣人,朱夫子的先生李延平也很能这样了解孔子。这可见出这两句话的意味不是很简单的。

所以说要做一个真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们天天在社会里“憧憧往来”,昏天黑地,究竟什么地方是一个真的我,我在什么地方,常常大家都糊涂的,不能够把自己的真性情、真自己表现出来。这个也就好像是现在的存在主义者,海德格(Heidegger)所说,这些人都是街道上的人,马路上的人,所谓das man,就是中性的人。照德文讲,人的冠词当该是阳性,即der man。今说das man,表示这时代的人是没有真自己的,用中国成语说,就是没有真性情。假如我们能了解这个意义,反省一下我们自己,我究竟是不是一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能够永远地这样不厌不倦下去呢?我看是每一个都成问题的。

当年我们的老师,到老这样感触,也可以说这就是我们老师晚年的一个进境。孔子到老没有厌倦之心,所以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这个不是像一般人所说的,认为这是儒家的乐观主义,这里无所谓乐观,也无所谓悲观,这是一个真实心在那里表现。天下的事情用不着我们来乐观,也用不着我们来悲观,只有一个理之当然。这个理之当然是在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一个过程里永恒地表现,能如此表现的是真人。假如一个人能深深反省,回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不要攀援欣羡,欣羡哪个地方是至人,哪个地方有真人,哪个地方是天国。假定你把这个攀援欣羡的驰求心境,予以拆掉,当下落到自己身上来,来看看这一种永恒的不厌不倦的过程,则你便知这就是真正的真人所在的地方。这里面有无限的幽默,无限的智慧,也是优美,也是庄严(有庄严之美),真理在这里面,至美也在这里面。

说这里面有无限的幽默,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怎会有幽默?这幽默不是林语堂所表现的那种幽默,乃是孔子所表现的幽默。孔子有沉重之感而不露其沉重,有其悲哀而不露其悲哀,承受一切责难与讽刺而不显其怨尤,这就是幽默。达巷党人说:“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孔子闻之曰:“吾执御乎?执射乎?吾将执御矣!”这就是幽默。说到圣人不要说得太严重,太严肃。孔子自谓只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就自处得很轻松,亦很幽默。说到此,我就常常想到一个很有趣的语句,足以表示圣人之所以为圣,真人之所以为真。

这语句就是柳敬亭说书的语句。我们大家都看过《桃花扇》。《桃花扇》里有一幕是演柳敬亭说书——说《论语》。当时的秀才就问:《论语》如何可拿来作说书?柳敬亭便说:偏你们秀才说得,我柳麻子就说不得!柳敬亭是明末一个有名的说书的人,说得风云变色。所谓“说书”就是现在北方所谓打鼓说书。这个柳敬亭在演说《论语》时,描写孔子描写得很好。其中有两句是不管你世界上怎样“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俺那老夫子只管朦胧两眼订六经。”不管世界如何变,我们的圣人只管“朦胧两眼订六经”。

试想这句话的意味实在有趣。“朦胧两眼订六经”并不是说忽视现实上一切国事家事,对于社会上的艰难困苦,不在心上。“朦胧两眼订六经”是把我自己的生命收回到自己的本位上来,在这个不厌不倦订六经的过程里面照察到社会上一切的现象,同时也在朦胧两眼照察社会一切的毛病缺陷之中来订六经。这不是把社会上一切事情隔离开的。我想这个话倒不错,它是很轻松,亦很幽默。幽默就是智慧。圣人的这种幽默,中国人后来渐渐缺乏,甚至于丧失了。幽默是智慧的源泉,也象征生命健康,生机活泼。所以要是我们这样地想这个真人的时候,虽是说得很轻松、很幽默,然做起来却是相当的困难。尤其当我们面对挫折的时候,所谓颠沛造次的时候,你能不能够不厌不倦呢?很困难!所以当一个人逞英雄气的时候,说是天下事没有困难,这是英雄大言欺人之谈。

我们常听到说拿破仑字典里面没有难字,这明明是欺人之谈。你打胜仗的时候没有困难,打败仗被放逐到一个小岛上的时候,你看你有困难没有困难。亚历山大更英雄,二十几岁就驰骋天下,说是我到哪里就征服哪里。可是当他征服到印度洋的时候,没有陆地可以征服了,便感觉到迷茫。楚霸王当年“力拔山兮气盖世”,当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困难,容易得很,可是不几年的工夫,就被刘邦打垮了。打垮了就说:“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当说这话的时候,就要慷慨泣下。

你面对这种人的生命的限制,当人的生命的限度一到的时候,你反省一下,回到你自己身上来,你是不是能够不厌不倦的永恒地维持下去呢?倒行逆施,不能定住自己的多得很!

我常想到现在聪明的人、有才气的人,实在不少。我认得一位当年是张作霖的部下,以后给张学良升为师长的人,这个人名叫缪开元,现在在台湾出家当和尚。他很慧敏,他常说到张作霖——他们的张大帅,这个张大帅一般传说是东北响马出身。大家当知道“响马”这名词的意义。可是虽然是一个响马出身,当他的生命的光彩发出来的时候,就是说他走运的时候,却真是聪明,料事必中,说话的时候都是提起来说的,绝没有那种呆滞、阻碍的意味,就是那么灵,而且他为人文秀得很,你看不出是一个响马,一个老粗,温文尔雅,明眉秀目。可是到生命的光彩完了,运气完了,那就像一个大傻瓜一样,糊涂得很。

这个地方是一个困难。假定我们完全靠我们的原始生命来纵横驰骋,则我们的生命是有限度的。假定不靠我们的原始生命,我们要诉诸我们的理性,来把我们的生命提一提,叫它永远可以维持下去,这更困难。我看天下的人有几个人能这样自觉地去做功夫呢?大体都是受原始生命的决定,就是受你个人气质的决定。到这个地方,要想做一个真人,我想没有一个人敢拍拍胸膛说我可以做一个真人。我想这样做真人,比之通过一种炼丹、修行的工夫到达道家所向往的一个真人还要困难。这就是从为人这方面讲,说是不容易的意思。所以现在存在主义出来呼吁,说二十世纪的人都是假人,没一个真人。这个呼声实在意味深长的。

其次我再在为学方面说一说。“为学实难”,这个难并不是困难的“难”,这个好像当该说“艰难”。当年朱夫子快要死的时候,对学生讲还要说“艰苦”两个字,表示朱夫子一生活了七十多岁,奋斗了一辈子,到底还是教人正视这两个字。不过我现在要表示为学的这个不容易,这个艰难的地方,我怎样把它确定地说出来呢?

我现在只想说这一点,就是:一个人不容易把你生命中那个最核心的地方,最本质的地方表现出来。我们常说“搔着痒处”。我所学的东西是不是搔着痒处,就是打中我生命的那个核心?假定打中了那个核心,我从这个生命核心的地方表现出那个学问,或者说我从这个核心的地方来吸收某一方面的学问,那么这样所表现的或者是所吸收的是真实的学问。一个人一生没有好多学问,就是说一个人依着他的生命的本质只有一点,并没有很多的方向。可是一个人常常不容易发现这个生命的核心,那个本质的方向,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希望各位同学在这个地方自己常常反省、检点一下。你在大学的阶段选定了这门学问作你研究的对象,这一门学问究竟能不能够进到你的生命核心里面去,究竟能不能够将来从这个生命的核心里发出一种力量来吸收到这个东西,我想很困难,不一定能担保的。这就表示说我们一生常常是在这里东摸西摸,常常摸不着边际的瞎碰,常常碰了一辈子,找不到一个核心的,就是我自己生命的核心常常没有地方可以表现,没有表现出来,没有发现到我的真性情究竟在哪里。有时候也可以这样想,就是一般人也许没有这个生命的核心。但是我不这样轻视天下人,我们承认每一个人都有他这个生命最内部的地方,问题就是这个最内部的地方不容易表现出来,也不容易发现出来。

当年鲁迅是一个学医的,学医不是鲁迅的生命核心,所以,以后他不能够吃这碗饭,他要转成为学文学。这一种性情,这一种格调的文字,是他的本质。他在这里认得了他自己。这是现在美国方面所喜欢讨论的“认同”的问题,就是self identity的问题,就是自我同一的问题。一个人常常不容易自我同一,就是平常所谓人格分裂。这个人格分裂不一定是一个神经病,我们一般都不是神经病,但你是不是都能认得你自己,我看很困难。我刚才提到鲁迅,这个例子是很显明的。天下这种人多得很,那就是说有一些人他一辈子不认得他自己,就是没有认同。

所谓认同这个问题,就照我个人讲,我从二十几岁稍微有一点知识,想追求这一个,追求那一个,循着我那个原始的生命四面八方去追逐,我也涉猎了很多。

当年我对经济学也有兴趣,所以关于经济学方面的书,至少理论经济方面(theoretical economics)我也知道一点,所以有好多念经济学的人也说我:你这个人对经济学也不外行呀!其实究竟是大外行,经济学究竟没有进到我的生命来,我也没有吸收进来,那就是说我这个生命的核心不能够在这个地方发现,所以我不能成为一个经济学研究者。

当年我也对文学发生兴趣,诗词虽然不能够作,但是我也想读一读,作个文学批评也可以了,鉴赏总是可以的。但是我究竟也不是一个文学的灵魂,我这个心灵的形态也不能够走上文学这条路,所以到现在在这一方面,完全从我的生命里面撤退了,所以闭口不谈,绝不敢赞一辞。譬如说作诗吧,我连平仄都闹不清楚,我也无兴趣去查诗韵。有时有一个灵感来了,只有一句,下一句便没有了,永远没有了。这就表示我不是一个文学家的灵魂、诗人的灵魂。

当年我也想做一个logician,想做一个逻辑学家,但是这一门学问也不能够使得我把全副的生命都放在这个地方,停留在这个地方,那么你不能这样,也表示说你生命的最核心的地方究竟不在这个地方,所以这个学问也不能够在你的一生中全占满了你的生命,你也终于不能成为一个逻辑学家。

所以我们这个生命常常这里跑一下子,那里跑一下子,跑了很多,不一定是你真正的学问的所在,不一定是你真正生命的所在。这个地方大家要常常认识自己,不是自己生命所在的地方,就没有真学问出现。当年我也喜欢念数学,有一次我作了一篇论文,写了好多关于涨量(tensor)的式子,把我们的老师唬住了。我们的老师说:你讲了一大堆“涨量”,你懂得吗?我心里不服,心想:你怎么说我不懂,我当然懂啦 ,我就是今天不懂,我明天也可以懂。青年时代是有这个英雄气,我今天不懂,我明天可以懂。这个虽然是一个未来的可能,我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现在。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没有这个英雄气了。所以经过这几十年来的艰苦的磨炼,我觉得一个人诚心从自己的生命核心这个地方做学问吸收学问很不容易,而且发现这个核心很困难。假定不发现这个核心,我们也可以说这个人在学问方面不是一个真人;假定你这个学问不落在你这个核心的地方,我们也可以说你这个人没有真学问。

我们人类的文化的恒久累积,就是靠着每一个人把他生命最核心的地方表现出来,吸收一点东西,在这个地方所吸收的东西才可以算是文化中的一点成绩,可以放在文化大海里占一席地。当年牛顿说我这点成就小得很,就好像在大海边捡一颗小贝壳一样。他说这个话的意思不只是谦虚。这表示说牛顿的生命核心表露出来了,吸收了一种学问,在物理学方面有一点成就,他这点成就,不是偶然捡来的,不是由于他偶然的灵光一闪,就可以捡到,这是通过他的真实生命一生放在这个地方,所作出来的一点成绩。这一点成绩在物理学这个大海里面有地位,这就是我们所称为古典的物理学。

那么从这个地方看,我们每一个人大家反省一下,不要说诸位同学在二十几岁的阶段,将来如何未可知也,就是你到了三十岁,到了四十岁,乃至于五十岁,你究竟发现了你自己没有,我看也很有问题。所以我们经过这几十年来艰苦的磨炼,我以前觉得我知道了很多,我可以涉猎好多,好像一切学问都一起跑进来了。但到现在已一件件都被摔掉了,那一些就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根本没有沾到我的身上来,沾到我的生命上来。我现在所知的只有一点点,很少很少。就是这一点点,我到底有多少成就,有多少把握,我也不敢有一个确定的断定。这就是所谓“为学实难”,做学问的艰难。当年朱夫子也说他一生只看得《大学》一篇文字透。试想《大学》一共有多少字呢?而朱子竟这样说,这不是量的问题,这是他的生命所在问题。

我所说的还是就现在教育分门别类的研究方面的学问说。假定你把这个学问吸收到你的生命上来,转成德性,那么更困难。所以我想大家假如都能在这一个地方,在为人上想做一个真人,为学上要把自己生命的核心地方展露出来,来成学问,常常这样检定反省一下,那么你就知道无论是为人,或者是为学,皆是相当艰难,相当不容易的。所以我们老师的那一句话:“为人不易,为学实难。”实在是慨乎言之。这里面有无限的感慨!我今天大体就表示这点意思。因为时间不多,而且诸位在月会完后还要开大会,所以我就说到这个地方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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