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氷島 ] : 我們的死亡終站。
某一年,我去到一個城市,是中國的遙遠北方邊境。落雪的灰白山脈,大群的無名飛鳥,遠離市中心的小鎮里散佈許多餐廳旅館,厚厚的黑色門簾已經能看見破損。我坐在其中一間,拿著兩塊錢一份的地圖翻找景點,手上生了凍瘡,不知道去哪裡好。
你從前一直跟我講,想去冰島,一個無言無語的國度。我覺得不解,那麼冷的地方,中國也有。
深夜,在社交網站上,你會向每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介紹你最喜歡的北歐樂隊——勝利玫瑰。二〇一六年的夏天,他們開車繞過冰島環路,在 YouTube 上播放整個 1332 公裏的旅程。那部「慢鏡頭」冒險電影配樂,采用了 sigur rós'ovedur' 的多首曲目。冰島的 Steinahellir Cave、Kirkjugólf 附近的一座公路橋、雷克雅未克市區的某條步行街……每一個坐標都是一段聲音的禮拜。
對勝利玫瑰來說,音樂是一種實驗,它高度純粹,不負載任何意義。而我無法想象,在城市某個路段的錄音,竟也能成為音樂。這是我們早就有的分歧,一如我不理解你對北歐的憧憬,只把它當做一場尋常逃逸,有年輕肉體可倚仗,且這段旅途不見得會有我姓名。那段時間里,我其實看到你的憂鬱,但我始終沒有問你:「那裡是否有你在找的東西?」
後來你果真去了冰島。如同你所想象般驚艷,冬季日照四小時,空氣里有薄荷味。你去看極光,藍冰洞,Bio Paradis放映的電影,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里巨大無朋的管風琴,無數玄武岩形成的柱狀場景。徒步冰川,出海觀鯨,細數星云,種種景象,被你稱之為世界盡頭。
你告訴我這些的那天,家鄉一直在下雨。也許我不是你合格的旅伴,否則我們的距離怎會如此遙遠?說到世界盡頭,我想起《春光乍洩》里的伊瓜蘇大瀑布,可我們不會是迷失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兩個男人,更不會是驅車在大半個美國的亨伯特和洛麗塔。我們不足以成為那種用分歧爭吵糾纏填補路途的人。那太奢侈。
我那年獨自去往北方邊境。除了寒冷一無所獲。我總是想,假如你在身邊,腳下的這片土地會否不一樣。冰島是你的理想國,而我對它不以為意,如同不認為眼淚就是孤獨的證據,不相信人間疾苦可以赦免北歐。迷戀極光和迷戀煙火有什麼區別?你沒所謂,有些心結在喧囂的環境里沒法體會,所以人才會插翅難飛。
地圖在手中微微顫抖,鹽分超標的蓋澆飯已經被端上餐桌,風從破門簾縫中灌進來。十二月,窗外大雪紛飛。竇唯的北京,謝玉崗的大連,楊海崧的南京,我急慾在中國找到一處可以對抗勝利玫瑰的土地。直到我發現,我走進了一片墳墓,到處都是死去的心。
有些國度就是這樣。正如你會一直需要它,而它會一直遠離你。冰島,後搖。什麼是最美的音樂,我說不出來。就好像很多人都問過自己為什麼活著,也一直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答復。
在回程的火車上,我的凍瘡開始微微發癢,鐵軌一直延伸到遠方。眼前的寒冷,已無力成為我們在很久以前有過的微弱聯繫。但我卻似乎突然懂得了,你為何如此鐘情冰島。//
EDT | Kristen
PHO | Zack Seck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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ᴘʀᴏᴅᴜᴄᴇᴅ ʙʏ ᴏᴘɪᴜᴍ ᴍᴜsᴜᴍ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