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莹|移动社交中的“我即我们,我们即我”

移动社交中的“我即我们,我们即我”

文|夏莹

本文选自光明日报02、08

哲学家黑格尔在200多年前讨论现代社会中的人伦关系之时说出了一句颇为神秘的话:我即我们,我们即我。今天当我们反观微信十年来为我们所构筑的移动社交体系的时候,这句谜一般的警句所蕴含的深刻所指却突然展现了出来:现代社会让我们普遍进入到了一个全面依赖于他人承认“自我”之独立的时代。而以微信为代表的移动社交体系的全面开启正是帮助我们完成向这个现代“人”转变的助推器。

现代社会是被一个个独立的原子个人构成的社会整体。18世纪思想家曼德维尔曾借用蜜蜂的寓言来描述这一社会。在其中,单个蜜蜂追求私人利益的行为却促成了整个蜂巢的繁荣。在某种意义上说,原子个人成为了现代社会得以形成的基本要素。但什么是原子个人呢?它所指的是人们从血缘支配的家庭伦理与熟人社会走出来,获得了自身独立的人格规定。当代城市化不断扩张的过程,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相对封闭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方式,都是加速这一原子个人形成的物质基础。渐渐地,我们是否发现我们与同事、朋友的交流会多于与家人的交流,相比于居住在一起多年的邻居,我们似乎更熟悉的是公司楼下小卖部的老板。现代人的这一原子化的倾向,一方面成就了现代人独立的人格,另一方面,却又带来的特属于现代人的孤独与焦虑:一种人群中的孤独和不知欲求为何的焦虑。于是被原子个人所充斥的现代社会呈现出两种极端的诉求,一方面是个人对于自我权利、领域之界限的伸张,另一方面这种自我权利的伸张却同时更需要他人的承认,也即需要一个由原子化个人共同构成的社会交往。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移动社交体系的广泛渗透,不仅仰仗于技术的加持,更是迎合了现代社会中原子化个人社交的要求。移动社交方式,一方面保持了原子化个人的独立空间,同时又让他在不必失去其独立性空间的基础上同时获得社交的满足,凭借于此,移动社交满足了原子化个人社交方式的全部诉求。以微信为代表的社交平台所构筑的社交网让我们每个人瞬间摆脱了“人群中的孤独”,转而开始享受一种“独处中的狂欢”。

微信平台所构筑移动社交常被视为虚拟社交的一种。但显然,这里的虚拟并非意味着非真实,它包含更为复杂的内涵:其一,移动社交的虚拟性在于社交时空的虚拟。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无需,或者无法依照传统社交方式那样,在特定的时空中面对面的交流,转而仅借助于文字、声音、视频等方式进行时空对接。而随着技术的发展,文字、声音与视频的虚拟化已达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于是在移动社交过程中,我们(We)虽然的确已经打破时空界限进行自由的、随时随地的交谈(chat),但我们却无法确认在微信(Wechat)的那一端与我们交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是否真的是我们试图沟通、倾诉的那个人。

其二,移动社交中的虚拟性在更多的时候是参与社交的主体有意为之的一个结果。借助于朋友圈的发布,微信所构筑的移动社交平台以图片、文字与视频的方式为每一个人勾勒了一个真实世界之外的虚拟人像。我们每个介入到微信社交平台上的人,顿然都获得了两重生活:现实的生活与朋友圈里晒出的生活。两者包含着一定的重合,但两者却绝对无法一一对应,又真伪难辨。因为现实的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或许也并不就是真实的,我们的确有时会将一些更为真实的想法放在朋友圈里的那个生活当中,然而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上在于,朋友圈里的那个生活着的自我却是一个活在他人眼光中的自我。点赞、评论所构筑的那个社交世界成为活在现实中的原子化的个人获得社会承认的一种方式。于是,朋友圈中的那个虚拟的“我们”是现实中独处的我们更希望自己在社会中被看到模样:如果我想让别人称赞我的积极努力,那么加班、写作、工作报告就成为朋友圈中呈现的主调,如果我想别人看到我的闲淡小资,那么阳光中的下午茶、湖畔的小憩就成为了朋友圈晒图的底色。移动社交为原子化个人所提供的不仅是与他人隔空交流的虚拟时空,同时还提供了一个为原子化个人描画虚拟自我的画布。而这个活在朋友中的虚拟自我或许比现实中的那个自我更真,也可能更假。但不管怎样,这个被现代生活方式逐渐隔绝化的原子个人却在这两重存在中获得了一种社会化生存的方式,在其中,我就是我们,而我们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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