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陈独秀(七)
陈独秀是一个思想闲不住的人,但注定要在思想上承受孤独。在当时,他对民主的见解,他对战后世界大势的分析,都被看作是“恶毒”的言论,甚至于他在报刊上往往发了上篇,就没有了下篇,有时干脆被开了天窗。特别是其对红军的态度,把红军看成是“游民无产阶级”,集中反映了其坚持城市中心论、歧视农民阶级根深蒂固的主张和偏见。
1937年9月9日,陈独秀孤寂地离开南京前往武汉,他认为武汉是当时抗战的中心,自己应该去出把力,进一步凝聚起民众的抗战热情。但到了武汉,他才发现,他已远离政治中心,与时局有些格格不入了,只有应邀到大学演讲,面对那些热情年轻的面孔,陈独秀才能找到当年的感觉。更多的时候,他闭门不出,独自过着十分清贫的日子。1938年初,陈独秀抵达当时的政治中心—重庆。在渝逗留了一个月,他又感留在重庆“政治的和物质的条件不容许”,“只好退居人事比较闲适,生活比较便宜的江津”。江津位于重庆上游180公里处,谁知江津也住不安稳,于是又迁居到离江津县城20余里的小镇鹤山坪。陈独秀哀叹道:一切均不甚如意,唯只有既来之则安之而已。至此,陈独秀先后三次迁居,终于安定下来。“贯休入蜀唯瓶钵,卧病山中生事微。岁暮家家足豚鸭,老谗独羡武荣碑”,陈独秀在诗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1940年3月5日,主张“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中国近代教育家、在新文化运动中给予陈独秀极大支持的蔡元培先生在香港去世。闻听消息,陈独秀十分悲伤。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表达了这种感情:弟前在金陵狱中,多承蔡先生照拂,公乃先我而死,弟之心情上无数伤痕中又增一伤痕矣!还提笔写了一篇《蔡孑民先生逝世后感言》,文章伤感情绪很重。“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由蔡元培的逝世,陈独秀感慨起自己的境态。当他发现自己几乎毕生追求的道路并不适合中国,而要予以推翻,内心会有多么痛苦。“终身反对派”并非陈独秀乐意的,而是思想探索过程中经过痛苦选择的必然结果。
在鹤山镇蜗居期间,陈独秀一直受心脏病和高血压等疾病的折磨。1942年5月初,陈独秀听说一个偏方,即喝蚕豆花熬的汤可以治高血压,由于无钱买药,陈独秀让妻子潘兰珍(江苏通州人,陈独秀的第三任妻子,小陈29岁,1930年相识于上海避难期间)去弄一些蚕豆花熬汤喝。5月10日上午,陈独秀在喝了蚕豆花熬的汤后,感到腹胀难受,一夜未寐,原来南方天气多雨,蚕豆花在阴天里发了霉,熬的汤里有毒素,陈独秀食物中毒。此后,陈独秀的身体急转直下,于5月27日带着壮志未酬的无限惆怅离开了这个乱世。
与以前陈独秀入狱占据各大报纸头版的时局不同,这时中国正处于抗日战争相持阶段,陈独秀的逝世,没有引起社会上过多的关注。无论是国民党的《中央日报》还是共产党的《解放日报》均保持了少有的缄默,只有上海《申报》和重庆《大公报》登载了简短的消息。
陈独秀的同道中人、生活挚友高语罕参加了陈独秀的葬礼,送了一副挽联:
喋喋毁誉难凭!大道莫容,论定尚须十世后;
哀哀蜀洛谁悟?彗星既陨,再生已是百年迟!
还作了一首白话诗《哭独秀》:
独秀你死了,独秀你死了!
有些人在暗中狞笑,
有些人在暗中泪落,
有些人如失导师,
有些人虽然是你的朋好,
却不得不装着不知道!
但是,我想到你临去的一刹那,
该都一一地料到,
没有话说,只有报之以微笑!
6月4日,高语罕在《大公报》上发表《参与陈独秀先生葬仪感言》:“独秀临死的一两年甚至前几个月,对于家庭骨肉,虽然表示一些'婆婆妈妈’的神气,但他对于世界人类的前途的信念和乐观,始终一样,毫未动摇,这是我可以证言的。最后,我要说:'独秀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