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赤壁赋》｜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

是岁，还是那一年。前赤壁赋，刚过去三个月，这晚苏子又来这里了。这是十五月圆之夜。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苏子的文人生活还在继续。从雪堂走出，到先前的住处临皋去。十月，正值初冬，此时大概是立冬即将过去，就要到了小寒节气。

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 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

有两个朋友和苏子一起经过一个小斜坡。时值晚上，地面上开始上了霜有了露水了，树叶都掉光了，低头，看到人影清晰地映照在地面上，抬头看到明月当空，内心敞亮，欣然，回头和有人分享一份欢乐，一边走一边吟唱对歌表达内心的感受。

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 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 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

良辰美景又有友人相伴，总觉得缺少些啥。喝点老酒，吃点小菜那就就圆满了。这是兴致上来啊。友人说，我刚好打了一条鱼，状像松江鲈鱼，想来也是很鲜美了。于是苏子就跑到家里问问妻子，是否能搞老酒。妻子知道丈夫这个脾性，早就在家里储备了些老酒。真是知心人儿、体贴人儿啊。于是妻子就把鱼做好，苏子就带着酒和清蒸鱼，又去赤壁泛舟游玩了。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

喝酒吃鱼略过不谈，这吃喝的兴致过了后，人也就踏实了，于是就安静地听听这水流的声音，那削立的断岸群山耸立。水起伏，水里的山石不时地露出来。时过境迁，山水变化，已经认不得了。

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

记得在前赤壁赋里，苏子有那种安时顺化，感受造物者之无尽的宝藏，天人合一，因循內德，因应外物，而此时心境又有所变化，似乎多了些不安与不满，不安于平淡，总想造作些啥，内心所积，因时而显，平日里还觉察不到。

于是，很任性地独自登山，大晚上的，危险不说，还很冷，友人不敢跟着一起疯。跑到山顶，大声呼啸，山谷回声绵长，在这片寂静的月夜，呼啸声和水流声相互应和。内心的不平之气抒发出去了，又感到一些悲凉，还有一些后怕，于是就下山登船，人就这样，心气平了，恍然觉得自个儿还是有些小荒唐啊。

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登上了船，任其漂流，停在哪里算哪里。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凝滞于物。这个时候，心平气和，没啥不平，也没啥造作，那个超越的苏子又回来了。这时间也到了半夜，天地寂静辽阔。恰好有一个野鹤，横江东来。东方是日出的地方，是光明升起的地方，是充满生机的地方。野鹤经过苏子，留下了最妙的仙影。这道影子在苏子的心里久久不散。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 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 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一会儿后，友人扛不住了，就回去了，苏子，大概是船上直接睡去了吧。睡得踏实，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一道士，还聊了几句，苏子心知那就是东方之野鹤。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啊！

这是一层什么样的隐喻呢？苏子习儒，出佛入道，人生经历、仕途亦跌宕起伏，那又如何呢？人在天地间，除了庙堂，江湖也是广阔无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