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桑 | 桃花人世
桃 花 人 世
文字&摄影|秦淮桑
春烟欲渡河桥
娇莺啼遍青山
此一时 无人解缆
小舟系在绿杨边
饮马人去了又来
跫音过处 青草离离
水拍岸
这三月的长堤向晚
容许我痛饮
容许我悲歌
容许我将心付与
这温柔而沉默的桃花人世
想念桃花的时候,雨就落了下来。从山前落到草野,落到溪中,落到院子里,落到屋后。屋后长了几树桃花。别人家的,不属于我。可是黄昏背着相机去看,心里也是欢喜的。那种淡淡的甜,像吮了花蜜一般。
我拍不好一枝桃花,因为它过于孤傲,宁肯仰首对暮云,也不愿俯身入镜。随意拍了几张,差强人意,只好作罢。桃花的美,是世俗留不住的。这样一想,也就宽心。
站在树下看花,彼此无话。一枝枝,一朵朵,清妍莞尔,开得极尽温柔。那样娇软的粉,适合采来缝缀女子的嫁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里写桃花的句子,读了多少遍,还是让人惊艳。“夭夭”、“灼灼”两个叠词,一念起,春光满目,多少良辰好景都包含在其中了。
桃树下鼠麹草安静地抱花,花是黄的,明亮却不起眼,与桃的冶艳相比,简直是形容失色。可是植物们哪有攀比的意思,它们安守本分,有自己的颜色和气味,也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格,彼此孤立,又彼此关联。
我弯下腰掐了一些鼠麹草,预着次日做青团。沿路也发现它们的身影,分散地生着,这里一株,那里一丛。采得满捧,无意将桃花丢在脑后。回去时,桃花所属的人家已升起炊烟,袅袅一缕,映着山林暮晚,呈现出一种薄薄的雾青色。遂想,这桃花人世的旖旎,真是莫过于此了。
隔几日再去,桃花几乎落空了。莓苔斑斑的老干就那么兀然立着,古拙而苍老。树下落英缤纷,繁而不乱,满地的瓣子早已消褪了它的颜色,变得淡淡的。仿佛被月光做旧了一样,声息里都是夜露的味道,又清凉,又淡薄。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一书中说:“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初读到,深以为意。如今想来,难画的其实是落花,静的也是。
桃花开到难收难管之时,自有它的热闹与轰轰烈烈。唯有飘零,静得万事万物都失声了一般,让人不敢妄动,甚至不敢叹息,只顾看它落。落在身前、身后,落在水声中、树影里,静美得无可比拟。
待得桃花落尽,四野摇漾的绿浓度更高一点的时候,撩人春色啊,就去了一半。
有一年,从安宁坐车去旧州,逛了老街,看了当地老妪一针一线用心缝制的绣球,终究也没买。漫无目的穿过田畴乡野,发现一条清亮的溪流,于是沿溪而行,步履深深,埋在鲜美的芳草丛中。
不记得走了多远,遇着一树桃,在山前,在黛青色静默如谜的山前,独有它,毫不畏惧地开,绯红一片,开到老,仍是笑晏晏,不改天真。我走得近了,一抬头,与桃花相互照见。四下无人,我听见我的心怦怦然,满是喜悦。私以为,桃花见我,当也是欢欣的。因为这样的不期而遇,恰逢鸟雀喧暖,风日熙和。
后来常常想起旧州,想起那树开到八九分的桃花,想起绵亘的远山,四野空静。
我从一树桃花走到油菜花映画的溪头,见人洗菜洗衣,不远处,几幢房舍坐落于隐隐青山脚下,静定如石,没有闹市的喧乱与扰攘。那几户人家,门前或种山茶,或植桃花,或随意地长一些开花的和不开花的草。枝头布谷催耕。农人于田间劳作。水牛伏在溪中,悠然自得。
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人世安宁恬淡,各有各的艰辛与清闲,亦各有各的惘然与小确幸。
我置身其中,途经一些萌发和零落,一些蠢动和枯朽,不能说和这个春天毫无关系。我的履迹留在这里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被抹去。
无人引路,我走在空荡荡的山路上,越走越深,草色深,树色也深。不知名的山中,墓碑残旧,一座座森然矗立,上面覆了青青苔痕,没在浅草落花中,凝重庄严,倒不使人感到害怕。
那天还去到一个地方,叫做“念安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一直记着。
走得倦了,天色暗下来,亲人来电催促早归,于是欣然从命。
原路返回,见到山前最先见的桃,脚步顿了顿,说声再见。这山路寂寥,虽只一树,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编辑:兔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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