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周秦子丨谁是菩萨
作者简介
张涛，笔名周秦子，陕西扶风人，1965年1月生，中共党员。1982年10月入伍，1984年7月考入石家庄陆军学院。在部队历任排长、副连长，团政治处组织干事、宣传干事，1999年10月转业回地方工作，现任某市局执法大队大队长。2016年开始文学创作，目前已经创作出《生命中，曾有一段当兵的岁月》《因公殉职》《故土》《干部考察风波》等中短篇小说30余万字。
谁是菩萨
一
晚上十点钟，疲惫不堪的康小民驾驶着自己的吉利牌小车急匆匆地回家。
康小民今年三十五岁，中等身材，体态瘦弱，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是县政府法制办公室的一名科员。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审查各个行政管理部门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制定的规范性文件，审核通过之后再上县政府常委会讨论通过，发布实施。工作非常多，他整天都很忙，加班加点是家常饭。
晚秋天冷，路灯放射着昏黄的光芒，街道上若明若暗，行人稀少、冷冷清清。康小民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这两年，康小民的生活彻底乱套了。这一切都缘于新上任的县委罗书记。罗书记名叫罗玉春，他原在一个山区小县当县长，前年春天才升职到这儿来任县委书记。罗书记今年四十多岁，身材中等，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精力旺盛，十分敬业，他办公室的灯常常到深夜两、三点才熄，是个人人皆知的“工作狂”。
康小民把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就到“水韵江南”小区门口了。路旁的景观树枝叶繁盛，挡住了路灯暗淡的光芒，路上是一片黑乎乎的树影。过了这个小区，前面就是康小民居住的“梧桐”小区了，康小民见四下无人，下意识地加了一脚油门，小车一溜烟过了小区门口，突然，前面树荫里走出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马路上。康小民心里一惊，急忙踩刹车，可是一切都晚了，只听“咣当”一声，他眼前一黑，头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一切都太突然了！康小民惊魂未定地下了车，借着昏暗的灯光，很快认出了两名伤者：一名是县住建局局长袁刚，另一名是主管城建的副局长罗勇。袁局长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一动不动，样子十分吓人。副局长罗勇也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康小民后来才知道，他们二人也是刚被罗书记分配的任务忙到这么晚。
两个多小时，交警勘察现场，保险公司出现场，120抢救伤员……康小民在这秋凉如水的深夜浑身直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心里害怕。
终于，从医院传来好消息，经过各种仪器检查，两名伤者的情况都不是很严重。主治医生初步判断：袁局长小腿粉碎性骨折，虽然满脸是血，幸好只是额头擦伤，并无大碍。只是袁局长已五十多岁，人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起来肯定比较慢，至少得半年。副局长罗勇只是身上软组织擦伤，受到了惊吓。医生说住院观察一晚，如果没有什么不适反应，明天早晨就可以出院了。
交警队王警官让康小民回家赶紧筹钱给伤者看病，等伤者病情稳定后，再到县交警大队划分责任，接受处理……
康小民从县交警大队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屋子里黑乎乎的，岳母和儿子早已沉入梦乡，康小民疲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双手捂着脸，浑身颤抖，泪水也慢慢地浸湿了他的双手。
此时的康小民失魂落魄，他不知道这件事下一步该如何处理，或许要赔一大笔钱，但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就那点死工资，这几年，买房子，儿子上学，补课，老人看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捉襟见肘。如果这次再碰上一个难缠的，蛮不讲理的人，他们能和自己善罢甘休吗？那样，他的生活岂不因为这件事乱成一团糟？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心烦意乱。
二
第二天上午，一则消息在县政府机关和各企事业单位炸开了：昨天晚上，我县开发园区一号路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县政府法制办公室康小民交通肇事，造成县住建局局长袁刚和副局长罗勇重伤住院。事故发生后，县委、县政府对此高度重视，县委书记罗玉春要求迅速查明事故原因，严惩肇事者，并指派县政府分管副县长迅速赶往现场进行督导。目前，伤者已送往县第一人民医院，善后工作正在有序开展。
上午，康小民的电话不断响起，都是来安慰他的人，邻近几个办公室的同事也轮番到办公室对他进行安慰，表示同情，这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康小民心里十分难受，他感觉大家都是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神情，这让遭受天大横祸的他心里非常愤怒，难以接受。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下午，康小民刚一上班，交警队王警官就十万火急地给他打电话，让他到交警大队去一趟。康小民吓了一跳，以为受伤住院的袁局长伤情恶化了，就慌慌忙忙地赶到交警大队。
见到王警官，王警官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得罪人，但我身不由已。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去找罗书记求情，说明情况。三天之后，如果你还做不通罗书记的工作，我只好按照领导的意思拘留你。”
康小民被吓得神情紧张，气短腿软。王警官开玩笑说：“下次开车撞人的时候，一定要先看清人，如果是政府官员千万不能撞，要撞就选个普通人撞，那样罗书记就不会要求严惩肇事者了。”
康小民苦笑了下，说：“当官的身上又没有贴字，我怎么知道他是老百姓还是政府官员？”说完，他又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闲得没事干了，撞人干什么？”
从交警队出来之后，康小民在电话里向法制办副主任请了假，直奔县委办公大楼。罗书记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可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等待的过程中，康小民心里十分困惑。这本来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由交警划定责任，按照法律规定处理就行了。可令他实在没料到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交警还没有处理，责任也没划分，竟然如同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样上了县政府的通报，而且自己还被定性为必须严惩的“肇事者”。转眼之间，灾祸就像冰雹一样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打得他晕头转向。自己的前途和家庭就会因此遭到灭顶之灾。想到这里，康小民出了一身冷汗……
自从自己出了这起交通事故之后，家里就乱成了一团糟，刚从省城出差回来的老婆得知情况之后，更是气得火冒三丈：“要你这个男人还有什么用？家里家里你照顾不上，儿子的学习你也管不了，现在又出了这么大个交通事故，你还让人活不活了！”
等啊等，没等着罗书记，康小民茫然无措地回了家，小心翼翼地进了卧室，悄悄地在熟睡的媳妇身边躺了下来。虽然又累又困，但他眼睛刚一闭上，眼前就不停地晃悠着王警官拿着手铐催他的身影，他心烦意乱，睡意全无。昨天下午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还让他耐心等候，但他能耐得住心吗？明天王警官给他的三天时间就到了。
康小民越想越着急，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床“咯吱”直晃。凌晨四点的时候，从睡梦中被惊醒好几次的老婆，一把抓起枕头就砸在了康小民的头上，骂道：“你一晚上瞎折腾啥？你还让人睡不睡了？你晚上不想睡觉，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说完，怒火中烧的她一脚将康小民踹下了床……
三
第二天早晨，在客厅沙发上蜷缩了一宿的康小民神情恍惚地下了楼，遇到了楼下热心的张大娘，问起交通事故来。当康小民神情沮丧地讲述了事情经过之后，张大娘两手一拍，说：“你一定是撞邪了，现在要赶快驱邪！你还不如去灵山求神灵，听说那里的佛祖很灵验，只要你去虔诚求佛，就一定能逢凶化吉。”
听了张大娘的话，康小民心里忽生一丝希望。
从小区出来，康小民坐车直奔南山的灵山寺而去。这天，天空阴云密布，飘着零星雨滴。谁知，进了灵山幽谷，忽见一丝阳光透过云隙，天色放晴了。康小民心里一喜，看来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到了灵山寺，康小民只见大雄宝殿十分宏大，殿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虽然灵山离县城也就三十里地，但他一直没有来过。康小民是省政法大学毕业的，所以一直把法律奉若神明，他觉得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如果没有法制，人们就寸步难行，只有依法制国，人类社会才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所以他从来就不相信有什么神灵。今天，猛然来到灵山寺，这才发现，这里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灵山寺雄浑的宝殿让他肃然起敬。于是，他快步来到大殿。
殿前面的神龛里摆放着很多高香，最细的一炷高香也比胳膊粗，最粗的比碗口还粗，长都在一米二左右。康小民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准备烧香，就凑了过去，他想：这样一支高香最多也就百十来块钱，只要能让自己逢凶化吉，渡过人生危机，给大慈大悲的佛祖化这点钱也值得。于是，他就跟在烧香的游人后面慢慢向前走去。
神龛的旁边端坐着三个穿袈沙的和尚，前面烧香的客人过来，和尚就双手合一，请香客在签名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名，只见和尚双手合一，十分客气地告诉香客，凡签了名的香客，灵山寺主持都会亲自诵经念佛，为你消灾等等，然后指着粗细不一、华丽不一，但都是金光灿灿的高香问香客：“施主，你请哪一炷香？”
高香价钱不菲，听那和尚介绍，最便宜的六百，最贵的三千。康小民心里说：“三千块一炷香，这哪里是烧香啊？这是烧钱啊！”康小民这样想着，就转到最后面一个殿。只见殿门开着，有个人在那里磕头烧香。那人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一位穿灰布袈裟的和尚走过来，双掌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康小民没想到佛门净地也迷漫着一股铜臭味，坑蒙拐骗般地欺诈，充满了圈套和陷阱。康小民心情茫然地转到了后山，只见高大的寺院后面有一间小房子，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盘腿坐在一个黄色的圆垫上，双手合一，闭目诵经，这个老和尚面容慈祥，恍如天人。
走投无路的康小民犹如看到救星，走过去“卟嗵”一声跪在老和尚面前，颤声说道：“大师，请你救救我！”
老和尚淡定地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康小民，朗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起，我佛慈悲，施主有什么灾难请给老衲说。”
康小民赶紧将这几天的遭遇给老和尚讲述了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老和尚说：“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有定数，时到必验。”
老和尚的话使康小民如坠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措。他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恳求道：“大师，我是听人说，咱们灵山的佛祖很灵验，我是专门来请求佛祖指点迷津的，请大师给我一个化解之法。”
老和尚淡定地说：“施主，只要你一心向善，就能逢凶化吉。”
康小民不相信老和尚的话，他在单位一直奉公守法，在家里连只鸡也不敢杀，气得老婆骂他不是个男人，即使这样，不是也突遇横祸吗？
老和尚又淡定地说：“灵与不灵，在于你心，只要你心中有佛，一定会灵验的。”
康小民仍然不肯走。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施主请回吧，去年，有一个人几次到我这里请我给他破解之法，老纳已经遁入空门，不问世间俗事，施主就不要固执了。”
从灵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天色灰暗阴沉。狂风向他猛吹过来，身体的虚弱和精神上的茫然，使康小民身体的抵抗力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趔趄着回了家，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倒在床上，发起了高烧。
家人赶快将康小民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在医院里，因为他一直发高烧，处于谵妄状态。一幕比一幕更荒诞的幻想接连不断地缠绕着他，不停地说胡话，叫人一点也捉摸不透，只知道他语无伦次的话翻来覆去地说。直到下半夜，他才安静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四
第二天早晨，康小民刚一醒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警官给他的三天时间已经到了，他挣扎着要起来。她老婆急忙按着他说道：“你刚好一点，急着干什么去？”
康小民悲壮地说：“老婆，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去医院看看袁局长，求求情，如果这次袁局长能通情达理，你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那样我在交警队也就安心了。”
说完之后，康小民神情凄然，老婆也不觉流下了眼泪。
康小民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了三楼，见到了袁局长。其实，康小民和袁局长很熟悉，这两年，住建局依据国家法律法规起草的规范性文件，都要经过法制办的审核，康小民正好负责这项工作，所以他们每年都要因为规范性文件的一些条文，在一起吃饭、沟通好几次。
到了袁局长的病房，袁局长正躺在病床上兴高采烈地听戏，他的家属坐在旁边与同病室的人聊天。看到他，袁局长让爱人赶快给他拿凳子、削水果。袁局长的热情让康小民心里十分惭愧，想想过去袁局长对他的友好，他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袁局，真对不起，那天晚上你过马路时候太突然，我真的没看见……”
袁局长笑说：“小康啊，这事我还得好好感谢你，这次你撞得真好，不然我怎么可能名正言顺地躺在这里养身体呢？要不是出了这件事，说不定再撑两天，我这条老命就丢在办公室了。”
康小民听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慢慢地向自己的病房走去，经过这两天的一番折腾，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此时，他只想回病房后好好地睡一觉。
康小民刚到二楼，突然，看到王警官带了四五个人迎面而来。康小民心里一惊，刚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都丢到爪哇国里去了。王警官显然也看到了他，急步向他走来，身体虚弱的康小民经这一惊吓，心里一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幸亏王警官眼明手快，上前一把就将已经瘫软了康小民扶住了。
到了病房，康小民这才知道，今天王警官不是来带他走的，而是带着王副县长专门来看望他的。原来，让康小民整整忧心了三天的事情竟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昨天晚上，康小民病势十分凶猛，同病房的病友都很关心，后来，听了康小民老婆一番伤心欲绝地哭诉，都非常同情和愤怒。于是，出于义愤，一个年轻的网友当晚就将康小民的遭遇发到了微博上。
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引起了全国众多网友的围观，一时间，群情汹涌，许多网友对康小民的遭遇表示极大的同情和支持，对于县委、县政府的批评也铺天盖地，浪涛汹涌，将县委、县政府一下了推到了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在强大的网络社会舆论压力下，县委、县政府顶不住了。罗书记的态度也随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第二天一早，他专门安排主管政法工作的副县长带着一千块钱的慰问金，代表县委、县政府专程到县医院慰问康小民。主管副县长在慰问过程中郑重表示，康小民只管安心养病，至于其它的事情，县委、县政府会妥善处理。
康小民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千恩万谢，感谢县委、县政府的关心。康小民不顾病体虚弱，在家属的搀扶下，坚持将副县长一行一直送到了医院大门口。
回到病房后，康小民兴奋地坐到病床上，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就在这时，忽听医院楼道里又传来了一阵阵嘈杂声，吵吵嚷嚷地要找康小民，听声音人还不少。康小民吓了一跳，难道是袁局长的家属不答应，找自己闹事来了？康小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只见一大群陌生人满脸笑容，抱着一束束鲜花，提着礼品蜂涌进了病房。看到康小民又是安慰又是表同情。看着这一大群热心人，康小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是好。
说了半天之后，康小民才明白，原来，从网上看到康小民的不幸遭遇之后，许多网友都十分同情他，纷纷相约一起前来探望病中的康小民。上午，在病房里，这些热心的网友热热闹闹，兴高采烈地不停与康小民合影留念，康小民就这样被热情的网友犹如一个木偶一样牵来推去，一个上午，竟然忙得连一口水也没喝上。
谁也没有想到，康小民因祸得福，一夜之间，竟然成了许多人羡慕不已的网红了……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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