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人生》(《父爱如山》之第二章)
《苦难人生》(《父爱如山》之第二章)
□赵建业
说起来,我真是个不孝的子孙。在父亲去世后的这风风雨雨几十年里,我上坟祭扫没有几次。前年清明节的下午,我买好纸钱,去父亲的坟上,焚烧纸钱。父亲出生劳作的土地,也是最终安息的地方,父亲一辈子也没走出去过。
父亲兄弟四个。父亲排行老二。大伯在县食品公司退休,三叔在乡镇医院退休,老叔叔在中心小学校长岗位退休,只有父亲不识字。也许是我爹爹偏爱二儿子,勤快壮实,是种地的好把式。
父亲在我心中是个种地能手,育秧播种,耕田耙地,担水浇园,样样在行。父亲生性耿直,脾气暴躁,不懂低头的农村硬汉。在生产队,割麦挑担打场扬场,整天忙得屁股不沾板凳,拼命死苦。
听家人说,生产队长,我父亲本来是躺倒坚决不干的。上世纪70年代,“老五队”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内里是口袋装钉子——露头冒尖,内捣外戳。联堡大队的岳书记自然看在眼里,亲自上门做我父亲的思想工作。
那时,父亲所在的“老五队”几十户人家,有两大姓,分别是“赵”和“孙”两大门族。两大姓之间的恩恩怨怨,我父亲入了土,孙姓门族里那些强悍的男人内心也许才稍微安稳——终于把冤家对头斗死了。
1976年夏天,村邻批斗我父亲。高大倔犟的父亲,脖子上挂着一块沉甸甸的木板。孤立地站在村西头“老五队”土码头,围着几个生产队的上百村邻,在开批斗会。孙姓村邻,手里提着小板凳,要砸我父亲稍微弯曲的腿,竟然没有人敢站出来阻止。批斗会持续几个小时,六七岁的我挤在人缝里,惊恐目睹着这一切。
父亲也许就不应该干这个生产队长。家族之间鸡毛蒜皮结怨已久,派系互相倾轧。干生产队长是自讨苦吃,也许,父亲早明白这一点。但大队的岳书记一再说,这个烂摊子只有你“赵队长”能挑。你家大儿子建吉高中毕业了,村里小学缺民办教师,建吉的事包在我身上。父亲被逼上梁山——继续干队长。父亲的心底,也许有希冀。大哥后来真的走上了村民办教师的岗位。
面对火山口爆发的“民愤”,批斗会后,大队岳书记也许出于保护我父亲的目的,将我父亲安排在“七堡”的自己家中一段时间,我那时六七岁,曾去送过饭。后来护送进了县看守所,冬去春来,一蹲就是几个月。
母亲跟韩姓村邻和亲近的堂伯长献大伯分别借了二十斤粮食,置办“八大碗”,在冬天将大嫂娶进门。
开了春,母亲跑到高良涧堂姨娘家。姨夫是南下干部,在县革委会。母亲说明来意。姨夫了解情况后说:你放心,吃了饭就回去。马上要开“三级干部”会议,我在会上说一下,让“赵队长”回去。我父亲从县看守所回了家,变得沉默寡言。
1977年秋天,我家搬离“九堡”,到了“东湖底”新村庄。父亲在秋天东挪西借,盖好土墙瓦盖五间新房。之后不久,老感觉胃疼,到南京省肿瘤医院确诊,食道癌晚期。到了冬天,父亲在病重期间为我二哥张罗娶妻成家。
1978年春寒料峭的早春,47岁的父亲油尽灯枯。父亲去世后的10多年里,我一直没有去看过。后来在漂泊的年月偶尔回家,特地去坟地转转,想给父亲磕个头,竟然不知道哪座坟茔埋着父亲。哎,是儿子不孝!20年前,我去墓地,有一块水泥墓碑矗立在父亲的土坟前——先考赵长美之墓。不禁潸然泪下。后来了解,堂哥建松立的墓碑。
父亲的坟墓本来是埋在“堡”堆南面的墓地的。2005年,集中迁坟,在清明节前夕,我亲手拣拾父亲的铮铮铁骨,重新安葬在堆北。父亲迁坟时,是老庄上孙姓村邻的后代帮着迁坟的。孙和赵两大门族,本没有多大的恩怨,只是当时的那段不堪的历史造成的。
我走在临近父亲墓地的土路上,土路两旁,半人高的油菜,金黄的花朵一路簇拥,田里的麦苗正呼呼拔节。我迟疑着,由于原来的“堡”堆被改造成了农田,整个地形地貌已经完全改变。
我沿着土路向北走,远远看到一辆电动车旁冒着焚烧纸钱的烟雾。走近,二哥二嫂在给父亲上坟。二哥垒坟帽。二嫂烧纸钱。只听二嫂嘴里念叨:“活着受穷啊,现在多烧点纸钱,存起来,慢慢用啊……”
望着一座座坟茔,我跟二哥说:“老庄上的老一辈活着斗来斗去,眼看都埋在这一块了。”
作者简介:赵建业,男,江苏洪泽人,洪泽作协会员,现定居南京。作品被《扬子晚报》《南京日报》《金陵晚报》《淮海晚报》《淮安文艺》等10多家刊物采用。《双肩挑起腾飞路》荣获淮安市“改革开放四十年之交通故事”征文三等奖。《建一座桥 爱一座城》荣获淮安市“圆梦高架 通衢淮安”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