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咏竹诗
我国是世界上竹类资源最为丰富、竹林面积最大、开发利用竹资源最早的国家,素有“竹子王国”之称。在我国悠久的文化史上,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普通人家,大家对竹子都有着同样的喜爱之情,他们都会在庭院中开辟出一块空地,种上几株竹子。人们喜欢竹子,因为竹子青翠挺拔、奇姿出众、凌寒傲雪、经冬不凋、四时长茂,更因为竹子坚韧不拔的性格受到了人们的称颂。
人们因为竹子的种种美好品质,将它与松、梅合称“岁寒三友”。古往今来,历代文人对松、竹、梅“岁寒三友”倾注了无限情怀,竹子既有梅花迎傲霜雪的坚强品格,更以高雅虚心、乐于奉献的美德,摒弃了梅花孤芳自赏的不足,使之形象更趋完美。
人们赋予竹子虚心坚韧、风度潇洒的“君子”美誉。在悠悠几千年的历史发展长河中,竹子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中国悠久的文化与竹结下了不解之缘,形成了丰富多彩、独具特色的竹文化。
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淇奥》中就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诗句。《淇奥》借绿竹的挺拔、青翠、浓密来赞颂卫武公的高风亮节,开创了以竹喻人的先河,成为中国诗歌以及文学作品中竹文化的起源。
中国源远流长的竹文化起源于诗经时代的《淇奥》,自《淇奥》之后,竹子已经成为了人们经常去赞美的植物,竹子也被赋予了美好的品德,诗中的竹文化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此后,历代文人墨客对竹吟咏不断,创造出大量的咏竹文学作品。魏晋时期有被后世称为“竹林七贤”的名士之风;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在诗中也写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子的挺拔、常青不凋的色彩,以及竹子在风中的摇曳的声音和清疏的身影,尽入诗怀,并借以象征与表现虚心、高洁、耿直、坚贞、思念等情志和思想,构成情志依附于竹意象、情志贯注于竹意象、情志超越于竹意象等几种文学符号类型,显示出清新淡雅、幽静柔美的审美特征。
竹子在人们心中已然成为品格高尚,不畏逆境,不惧艰辛,中通外直,坚忍不拔,宁折不屈,高风亮节的象征。在我国诗词长河的诸多的赞咏竹子的作品中,不得不提一下唐代诗人李贺的一首咏竹诗《昌谷北园新笋》。
李贺的家乡在昌谷(今河南省宜阳),那儿有青山碧水,茂林修竹。特别是竹,几乎遍地都是。李贺十分爱竹,在摩挲观赏之余,写了不少咏竹的诗句,有时还直接把诗写在竹上,以寄托自己的情思。李贺的诗《昌谷北园新笋四首四首》是这样写的:
昌谷北园新笋四首
唐代:李贺
其一
箨落长竿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
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
其二
斫取青光写楚辞,腻香春粉黑离离。
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
其三
家泉石眼两三茎,晓看阴根紫脉生。
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
其四
古竹老梢惹碧云,茂陵归卧叹清贫。
风吹千亩迎雨啸,鸟重一枝入酒尊。
《昌谷北园新笋》共四首,大约作于唐元和九年(814年)春。据第三首诗中的“家泉石眼两三茎”等句推测,李贺故宅当在昌谷北园。从第四首诗中的“茂陵归卧叹清贫”以汉代司马相如病归茂陵自喻,可知这一组诗是李贺任奉礼郎以病辞归昌谷的时候写的。
关于第一首
这是一首借物咏志的诗。诗人把新笋描绘得非常美丽。“箨落长竿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竹壳一片片剥落下来,竹笋抽节上长了,它晶莹透碧,像是刚刚经过刻刀雕琢出来的碧玉一般。这里的笋的形象,是经过诗人理想化、诗化了的形象。它晶洁如玉,生机勃勃,茁壮挺拔;它要挣脱壳箨的束缚,要向上生长,由于这株笋有着如此美好的姿质,所以“母笋是龙材”的赞美就不使人感到突然,而是水到渠成。
如果说上两句主要是写笋的外美的话,那么后两句“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就是承接着上面写笋的生长愿望,进一步刻画笋的内美。“更容”一词的涵义很深刻,这是假设之词,假如容许的意思。这两句的意思是,假如容许它尽情生长,一夜之间拔节挺长千尺,它自然会脱却尘泥而直插青云之上。
这里就表达了新笋冲上九霄的豪情壮志,它不甘心于埋没园泥之中的现状。这是新笋的内美。另外,“更容”一词的反面含意是,现在是“不容”,不能容许新笋一夜抽千尺,所以它就不可能拔地而起直上青云。这就包含着深沉的幽怨。抱怨自然是来自他不能尽情地生长。这一层含意则从另一角度写出了新笋的丰富的“内心世界”。
诗人把新笋刻画得具有这般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内心,是托物咏志,这新笋就是诗人李贺。诗人李贺虽然命途多舛,遭遇坎坷,但是他没有泯灭雄心壮志。他总希望会实现自己的拔地上青云的志愿,这首咏笋的绝句就正是他这种心情的真实写照。
关于第二首
这首咏物诗前两句描述自己在竹上题诗的情景,语势流畅而又含蕴深厚。句中的“青光”指代竹皮,同时把竹皮的颜色和光泽清楚地显现出来:“楚辞”代指作者自己创作的歌诗。诗人从自身的生活感受联想到屈原的遭遇,这里因借“楚辞”含蓄地表达了郁积心中的怨愤之情。
首句“斫取青光写楚辞”短短七个字,既有动作,又有情思,蕴意十分丰富。次句“腻香春粉黑离离”,运用对比映照的手法:新竹散发出浓烈的芳香,竹节上下布满白色粉末,显得生机勃勃,俊美可爱;可是题诗的地方青皮剥落,墨汁淋漓,使竹的美好形象受到污损。这里,诗人巧妙地以“腻香春粉”和“黑离离”这一对矛盾的形象,表现内心的幽愤。
后两句“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着重表达怨恨的感情。“无情有恨”,似指在竹上题诗的事。诗人毁损了新竹俊美的容颜,可说是“无情”的表现,而这种“无情”乃是郁积心中的怨愤无法抑制所致。对此,姚文燮有一段很精彩的评述:“良材未逢,将杀青以写怨;芳姿点染,外无眷爱之情,内有沉郁之恨。”(《昌谷集注》)
诗人曾以“龙材”自负,希望自己能象新笋那样,夜抽千尺,直上青云,结果却无人赏识,僻处乡里,与竹为邻。题诗竹上,就是为了排遣心中的怨恨。然而无情也好,有恨也好,却无人得见,无人得知。“无情有恨何人见?”这里用疑问句,而不用陈述句,使诗意开阖动荡,变化多姿。
末句“露压烟啼千万枝”含蓄地回答了上句提出的问题,措语微婉,然而感情充沛。它极力刻画竹的愁惨容颜:烟雾缭绕,面目难辨,恰似伤心的美人掩面而泣;而压在竹枝竹叶上的积露,不时地向下滴落,则与哀痛者的垂泪无异。表面看起来,是在写竹的愁苦,实则移情于物,把人的怨情变成竹的怨情,从而创造出物我相契、情景交融的动人境界来。
此诗通篇采用“比”“兴”手法,移情于物,借物抒情。就表现手法而言,写竹的形态是实,写人的感情是虚;而从命意来说,则正好相反,写人的感情是实,竹的形态是虚。因为诗人写竹,从头至尾写竹,却又无处没有诗人自己的面目和精神。
竹子的愁颜宛如人的愁颜,竹子的哀情也与人的哀情相通。写竹又似写人,其旨趣在有意无意之间,扑朔迷离,使人捉摸不定。然而诗人兴寄深微,将自己的情感寄寓在竹子上,避免直抒胸臆的口头对白,从而形成了诗人与竹子的心灵对白。
关于第三首
这首诗写竹的生命力旺盛、一片生机。“家泉石眼两三茎,晓看阴根紫陌生。”原先自家庭院中泉水石缝中长着两三根竹子,清晨看墙外的大路旁,已窜出竹根。“紫脉”,一作“紫陌”。紫陌通常指帝都郊野的道路。李白《南都行》谓:“高楼对紫陌,甲弟连青山。”刘禹锡《戏赠看花诸君子》云:“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李贺的家乡福昌县在唐代东都洛阳的近郊,故其乡间大路可称紫陌。竹鞭的滋生能力极强,无论是岩缝、墙壁、坚硬的土块,它都可穿过。诗中以“家泉”与“紫脉”对举说的就是这种情况,竹鞭已从院墙底下穿过而长到墙外去了。竹鞭生长最旺盛的季节是盛夏到初秋时节,如同竹笋状的竹鞭头部在表土较薄的地方常窜出地面,很快又弯成弓状,鞭头又重新钻入泥土中。
诗人以“两三茎”与“紫陌生”对举,也显示出竹的顽强,两三茎不起眼的竹枝,很快长到墙外通衢大道上。见此情景使人不难设想:“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这两句诗中所写的情景虽非实景,却有一定的必然性。“笛管”,言新篁之材。“玉青”,言新篁之色。绘形绘色,如在目前。
李贺本满怀着一腔热血和胸中成竹,但却最终只能是饮恨而逝,他不断地被希望和绝望所折磨着,只有靠诗歌来实现自我的存在,因此他用一种可怕的激情去创作。诗人愤懑满怀的情绪主要表现为艺术上的精雕细琢,修饰上的叠床架屋。
在这首诗中,作者字斟句酌,用“家”“石”“阴”“紫”“春”“新”等等修饰各种意象组合,纵观全句,几乎无一物无修饰,无一事有闲字。他把相关的意象加以古人不常联用的字联用,加以修饰再组合起来,综合运用了通感、移情的写作手法,由家泉到石眼再到竹茎,仿佛用诗句串联起装扮一番的意象群,不是因感而倾泻,而是字字雕刻而来。
此时作者诗中的竹子不再是单纯的清雅之士,而仿佛是穿上了绮丽诡异又有异域风情的楚服的起舞人。同时,把石眼、阴根等不为竹所常用的意象与竹子相连缀,更见作者的匠心独用,研磨之工。
关于第四首
这首诗以司马相如归卧茂陵自喻,慨叹自己家居昌谷时的清贫生活。诗的开头两句“古竹老梢惹碧云,茂陵归卧叹清贫”,意为老竹虽老,仍矫天挺拔,梢可拂云,而自己年纪并不大老,却只能像家居茂陵时的司马相如一样,甘守清贫。
“古竹”是相对新笋言之。“茂陵归卧”,《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司马相如曾为孝文园令,因病免官,家居茂陵,而诗人自己也失意家居,贫困潦倒。“叹清贫”,并不见于史书记载,但却是诗人自己处境的生动写照。
李贺虽忝为唐王室的后裔,但一生只做过奉礼郎之类的小官,甚至因为父名的缘故,连进士考试也不能参加,与李商隐一样“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辞官家居后更过着清贫的生活,以至两年后在贫病中死去,一“叹”字,感慨万分。
“风吹千亩迎雨啸,鸟重一枝入酒樽。”这两句写的是另外两种形态下的竹枝形象。“雨啸”,非雨声,而是风吹竹声,仿佛雨啸。这是大片竹林才有的现象,老竹叶坚硬而挺,相互碰撞,声音清脆。竹叶也可制成叶笛,吹奏起来声音嘹亮悦耳。千亩之竹,其情景气魄自与“家泉石眼两三茎”之竹不同,风吹过后声浪如排山倒海。
而风和景明之日,一小鸟栖息枝头,其景却可映入酒樽之中,这又是何等静谧安闲。这情景于竹本身而言,却道出其一个特点:坚韧,不管怎么弯曲也不易折断。“皎皎者易污,峤峤者易折”,这于竹枝却不然,它是既坚又韧,而且无畏于寒冬的风刀霜剑,而被与松柏一起称作“岁寒三友”。
竹子的愁颜宛如人的愁颜,竹子的哀情也与人的哀情相通。写竹又似写人,其旨趣在有意无意之间,扑朔迷离,使人捉摸不定。然而诗人兴寄深微,将自己的情感寄寓在竹子上,避免直抒胸臆的口头对白,从而形成了诗人与竹子的心灵对白。
李贺的这首咏竹诗,是诗人情感的倾泻,也是诸如有着像李贺这样人生际遇的古代文人情感世界的一个缩影。中国古代文人与竹子之间的心灵交契,既是一种文化情态,更是一个历史过程。竹子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既是人的品质的体现,也是对认知方式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