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殿堂】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

小时候看电视，看到《机器猫》，就十分想得到“如意门”，可以瞬间满足自己环游世界的愿望；看到《西游记》，就想要托塔李天王手中的宝塔，环游世界的时候就有了住的地方......简直是相当拉风的配置啊。至于说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老实说，在当时看起来，确实就是一根无法与玲珑宝塔相媲美的擀面杖。

事实证明，宝塔这种造型还是相当经典的：在《西游记》后来的剧情演绎中，唐僧师徒四人没少登临各种宝塔；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天王手中的宝塔，是佛教的重要法宝呀！如此一来，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屡战屡败的李天王，居然仍可以在天庭之中屹立不倒——毕竟在《西游记》的世界里，玉皇大帝想要天庭统治稳固，还是需要均衡各方面的势力的。

后来上了小学，才知道现实世界中也是有塔这种建筑的。当时每逢清明时节，学校便会组织我们去为烈士扫墓；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原城的地标建筑——双塔寺。其实，双塔所在的寺庙，原本的名字是永祚寺；大概双塔太过出名，人们渐渐就称之为双塔寺。而这两座有着“凌霄双塔”之名的宝塔，算得上是当地现存古建筑中的高度之最了。这两座塔并非同一时期建成：先建成的是文峰塔，后建成的是舍利塔。

至此，仿佛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宝塔，并不是用来捉妖怪的呀！现实中，它有着自己崇高而神圣的功能。

宝塔，并非中国传统建筑；与《西游记》中的玲珑宝塔相同：现实中的塔建筑，也是源于古印度，源于佛教。关于其起源，大致有两种说法：

其一，佛陀在世时，忠实信徒修建佛塔，用以供养佛陀的头发、指甲等，以此来表达对佛陀的无比崇敬；

其二，佛陀涅槃后，信徒们诚心修建，用以保存佛骨舍利。

在印度，宝塔建筑被称之为“窣堵波”，译成汉语就是“墓冢”。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墓冢，主要是用来存放高僧涅槃后的佛骨舍利。这大概就是宝塔最原始、最重要的用途了。双塔之一的“舍利塔”，大概正是此意。如此一来，宝塔的功能就呼之欲出了：

功用之一

供养佛骨舍利，舍利塔

功用之二

埋葬僧人骸骨，佛塔

功用之三

风水祝祷，文昌塔

伴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宝塔建筑也渐渐出现在中原大地上；随着二者融合的不断加深，最终实现了印度佛塔与中国文化内涵的完美结合，从而成为最富特色的建筑式样。

舍利塔无上崇高，自然不是寻常可见；宝塔建筑中比较常见的，或许要说用以安放高僧大德的佛塔了。佛教高僧圆寂之后，大多一人一塔，但也有一人二塔的例子，比如说北京周吉祥塔就是典型的实例。两座几乎修建于同一时期的宝塔，都是八角七级的密檐塔，不过一座在房山岳各庄，一座在海淀北安河乡，建成于明朝弘治年间。

据说周吉祥又称之为周云端，曾在大觉寺剃度为僧。待姐姐成为周贵妃后，便以为皇上祈福为名，在报国寺旁修建了大慈仁寺，周吉祥便成为第一代主持。不仅如此，他还是当时明代政府管理宗教事务的最高行政长官。显而易见，他不是一位普通的僧人，或许正因此故，他才能为自己修建两座佛塔：一座建在他曾经做过主持的海淀西山大觉寺旁边，一座建在远离京城的房山，据说是因为当地的风水极佳。

至于说他为何能有打破常规的魄力与权力，这似乎又要回归到朝堂之上了：周吉祥的姐夫，其实就是历史上那位一度被异族俘虏、归国后又被皇上弟弟软禁、最终又在大臣的拥戴下复辟的明英宗朱祁镇。周吉祥的姐姐，正是这位明英宗的贵妃。

若仍从功用而言，宝塔还有着风水的意义；诸如之前提到的文峰塔，正是此例。说到底，风水塔，主要是为了弥补人们心理上的一种缺憾：或自然景观中的不完美，或主观感受上的不惬意，或应对实际生活中的种种神秘力量。

风水塔的应用之最，应当要属文昌塔了；毕竟从古至今，对适龄学子学业成就的期待，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全国各地的“文峰塔”不在少数：

位于河南许昌博物馆内的许昌文峰塔，又称之为许昌文明寺塔，修建于明朝万历年间；

位于安徽黄山市徽州区岩寺镇北郊的岩寺文峰塔，修建于明朝嘉靖年间。

位于广西合浦的文昌塔，以及位于广东佛山高明区的文昌塔，都是修建于明朝万历年间。

文昌，本是星官之名，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文曲星”。《新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之所以能幸免于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怀有的身孕，正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为此，法海不能伤其性命，只能监禁。在神话传说中，文曲星也被称之为文昌星君，掌管着天下人的功名、禄位，权力之大不言而喻。因此在尘世之中，文曲星称得上是最受欢迎的星官了。各地纷纷修建文峰塔或文昌塔，其目的不言而喻。以广东高明文昌塔为例，说来也奇怪，文昌塔建成五年后，当地就有兄弟二人双双考中同榜进士，即区大相、区大伦兄弟；二人在朝为官也是清正廉洁，与他们已经为官多年的父亲被世人赞为“区氏三杰”；无论是在当地，还是在朝堂，都称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区大相

区大伦

风水塔的功能，显然不止祈祷文运昌盛这一种，弥补地形上的缺憾以规避可能出现的灾殃，也是其中之一，譬如修建于清朝乾隆年间的安徽旌德县文昌塔。

旌德文昌塔的旧址，是明朝嘉靖年间修建而成的文昌阁；雍正年间，因为年久失修颓败不堪而被拆除。拆掉之后，文昌阁旁的文庙就直冲着西面而来的玉屏山，当地人认为这种风水环境对文庙极为不利；自然也会对当地的文运产生影响。因此，在乾隆八年，文昌阁旧址之上，修建了文昌塔。

除此之外，在当地还流行着另外一种说法：据说旌德县的地形像一只乌龟要爬出洞口；当地人认为，如果让乌龟爬走，必然会带走当地的文运和财气。不仅如此，县城的西南方又有一座看起来像火焰的梓山，导致城中经常失火。为此，修建文昌塔，一来可以“定龟”，二来可以“镇火”，一举两得。

毋庸置疑，从功能的角度而言，宝塔无疑是神圣而神秘的；若我们从建筑类型的角度来看，宝塔又有着独树一帜的恢弘大气。具体说来，塔类建筑的样式主要有：

楼阁式、密檐式、金刚宝座式。

亭台楼阁，早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就已经是我国古建筑的主体了。为此，当塔类建筑传入中国后，率先与其实现完美融合的，便是这种典型的楼阁建筑。为此，楼阁式塔也是我国古塔建筑中历史最悠久、保存数量最多的建筑模式。根据《洛阳珈蓝记》记载：

永宁寺中，有一座九层高的木质结构高塔，高度大概在“九十丈”左右；塔身之上，还有新的塔建筑，又高出“十丈”左右。在洛阳百里之外的地方，都清晰可见。

这样的建筑，自然就是最早的楼阁式塔建筑了。除此之外，修建于三国时期的徐州浮图祠塔，也属于楼阁式塔建筑。不过因为早期塔建筑的材质主要是木头，火灾风雨以及历史上历次的灭佛行动，都为其带来不可逆转的灾难。目前我们能看到的保存比较完整的，也只有山西应县木塔等为数不多的楼阁式木制塔建筑了。

不过在隋唐之后，或许人们已经想到木质结构的易损毁性，开始修建以砖石仿木质结构的楼阁式塔建筑。与传统的楼阁式木塔建筑相比，它们有着自己的特点：

首先，层与层之间的间距较大，乍看上去，每一层都像一层阁楼；整个塔身类似于我们现在的高层建筑。

其次，每层塔身，都用砖石仿制出与木结构相同的门、窗、柱子、斗拱等。

第三，塔楼内部还有着自己的楼层，一般而言，内部楼层比外部看起来要多一些。

正因为唐朝之后楼阁式塔的材质发生巨大变化，唐朝之后的砖石楼阁式塔的遗迹就非常多了。最为著名的如：

西安的大雁塔⬇️

苏州的虎丘塔⬇️

杭州的六和塔⬇️

银川的承天寺塔⬇️

第二类是密檐式塔。

密檐式塔，在塔类建筑中属于较为高大恢弘的一种。虽然它的高度与体量看起来与楼阁式塔相差不多，但它外檐层数最多，故此看起来比楼阁式塔要雄壮许多。此外，密檐式塔也有着自身的一些特征：

其一，除第一层塔身之外，各层外檐之间的塔身，没有门窗、柱子等楼阁式塔的“标配结构”；极少有窗，也多是为了采光通气。

其二，大多只能远观，而不能亲自登临。

其三，最为重要的部分就是第一层塔身，全塔的精华集中在此处，故此装饰雕刻也极为华丽。

从密檐式塔的整体发展历程来看，北方多修建密檐式塔，且在辽金之后数量明显增多；南方似乎从始至终对楼阁式塔情有独钟。我国现存比较著名的密檐式塔有北京的天宁寺塔、辽宁的北镇崇兴寺双塔等。

至于说到金刚宝座塔，虽然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出现，但目前我们能看到的，大多修建于明朝之后。即便修建年代如此接近我们，保存下来的实物也并不是很多，就全国范围内的已知数量而言，不过也就十几处。比如山西朔州崇福寺内，就保存有北魏年间的石塔，比较显著地体现着金刚宝座塔的模式。而五台南禅寺大殿之内，也保存着这样的金刚宝座塔样式。至于更为典型、更具规模的，则要说到：

北京真觉寺的金刚宝座塔

山西五台圆照寺金刚宝座塔

除了我们提到的这些建筑形制外，宝塔也有着其他各种造型，比如在楼阁式之中，又有着与密檐式相结合的楼阁密檐式等，不一而足。如此变化多端又秀美典雅或恢弘大气的塔建筑，在中国人的建筑图谱中，肯定不会只有一种用途。物尽其用，一向是我们的美德，为此经常可以在园林之中看到秀美多姿的宝塔建筑。群山环绕，碧波荡漾，亭台之中，宝塔巍然屹立，静观尘世的一切，忍不住升起悲悯。譬如颐和园万寿山后的琉璃宝塔，以及我们之前说过的北海公园的白塔，都是现实中与我们有过无数次亲密接触的神圣而美妙的存在。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品评诗词时曾经说过：

一切景语皆情语

这话说的，想来不差。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都会因为人的缘故，披上各种绚烂色彩。至于融合了宗教意韵的塔建筑，更是各种翘楚。山河湖海会令我们心胸开阔，玲珑宝塔则让我们平和从容。我们常说，人生如修行，这修行或许与出家人之修行仍有不同；但这修行，也是需要我们拾阶而上，不断寻觅与突破。当我们在修行中重新找回那个最初的自己，当我们站在宝塔之上俯瞰整个人间时，或许我们内心，也会忍不住感叹：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