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娈兮,总角丱兮——苏汉臣全集

易元吉曾以世间牛马禽鸟、山水人物皆有人画,而跑进深山,观察没有人画过的猿猴,甚至在家中养猴,细细观察以入画笔,可看作是一种题材上的创新思路。中国古时传统一直是尊者本位长者本位,自魏晋至宋,人物画一直久盛不断,所著于画者,往往是圣贤、帝王、贵妇,菩萨、佛祖、罗汉等,专事婴童题材的画家却极少。《画谱》记张萱、周昉能写婴儿,画史传有数卷如周文矩《婴戏图》,周昉《浴婴图》,皆是后世托仿伪作。

历代画家笔下确有儿童或少年,如《捣练图》中小女孩,《雅集图》中童子,《纺车图》中的玩童,《江山牧放图》中的牧童,李唐名下诸多《牧牛图页》中的放牛娃等。别说这些,最早《女史箴图》和《列女仁智图》中也有少儿形象,但无一例外,这些孩童都不是画面的主角,是配角之外的配角,这些孩童不过对面部表情附以简单的描绘,画家会花去笔墨细心雕琢,但于画意的心思并未着眼在这些孩童身上,或奴或仆,他们不管脸上还是形态,都不曾有其时龄童趣天真。

苏汉臣 秋庭戏婴图 原版 绢本设色 197.5cmx108.7cm 台北故宫藏

修复版

非常传统且有趣的推枣磨,用枣子做成,拨动旋转。

是这样子,记得秋季新枣下来,可以DIY一个哦~

去年剧集《知否》中的枣磨

转盘玩具

陀螺

双钵

苏汉臣善画人物、道释题材,尤长童子婴孩。自南宋至今,苏汉臣所传绘画仅剩几幅婴戏画,甚至苏汉臣成了最响当当的婴戏画祖师爷。倒不是他也似易元吉那样,看大家都有滥俗的题材而转入婴孩,毕竟孩童大家天天见,不用跑入深山或者幼儿园就能见到,再者自己也曾是孩童,跟一大帮小朋友玩耍嬉闹总角欢愉时光也有十来年,素材就在眼皮子底下。再看苏汉臣笔下的婴孩,最动人之处,是其神灵活现的童趣,是孩童独有天真稚趣,全然不同于凡常人物、道释画那种成熟的套路样貌。若非发自内心的痴迷于孩童的天真真趣,靠仅是变换题材,可能也只是把其他画作上牧童奴仆搬过来而已。且并非仅仅是摆放个孩童在纸上,就可说是婴戏图,那不叫婴戏图,那顶多叫标本,且标本也分优劣。恐怕这就是苏汉臣本善画人物画,可如今他名下人物画尽数失传,而独婴戏长存的原因。以至南宋之后,在牛即戴嵩马即韩幹之后,可以加一个婴即汉臣。此后各朝众多婴童绘画要么直接步其后尘,或直接伪造托名简单粗暴,而不论仿的优劣与否。

苏汉臣 冬日戏婴图 绢本设色 196.2cmx107.1cm 台北故宫藏,谨严敦实的祥龙石,后有竹子、梅花、山茶,示以时令。似是上图中的二姐弟而发髻不同,画法之类几与上图无二。

简易自制逗猫棒

苏汉臣生于汴梁,早年是民间画工,北宋徽宗朝被选入宣和画院,后任画院待诏,师从刘宗古。靖康之变后随宋室南渡,绍兴间复职画院,孝宗朝任承信郎之职。

小庭婴戏图 此图页并无名款,史传或为苏汉臣弟子陈宗训作。而观其画功远胜于陈宗训,小儿形象与《秋庭戏婴》图更类。画中庭院一角竹石掩映,小几旁铙钹等玩具散落,正是嬉闹伊始所致,四小儿争夺杖头傀儡似的玩具,不亦乐乎,妙趣横生。是图精炼巧妙的勾线,长于明人,厚薄兼施的设色,华丽而不俗艳,更胜之。衣饰极为写实,轻纱薄衣下里衣清晰可辨,然实,而不失生动,自然。婴童形象、动态,自然得体,四个婴孩的嬉闹构置合态巧妙,站、蹲、半伏,人物面部呼应、相互动作,无不绝力构思,画面所取瞬间之妙更胜《秋庭》。是苏汉臣信作。

轻纱外衣下里衣以及衣结清晰可辨

似是杖头傀儡类玩具,颜色剥落。又或是可以吃的糖人~~~

小佛塔的形制、颜色俱与《秋庭》图中一样

侲童傀儡图 图画一场一个操持杖头傀儡的导演兼说唱,一位乐师以及一位观众组成的今日头场傀儡戏。当然,还包括两位毫不知情的却是人们视线焦点的演员,手持刀枪,厮杀正酣。此页勾画敷色俱佳,或为苏汉臣真迹。

能在宣和画院呆过,决不会空着手出来。毕竟浸沐于徽宗治下画院的精工求真学术风气,南渡之后其画风画貌仍保留着宣和时期的精谨巧妙,繁复华丽。同是南宋初画学风气:笔致劲紧工细,设色浓郁富丽。具体到画上,苏汉臣最异于他人处是特别善于把握孩童天真稚嫩的神态,其笔下婴孩行止动静、起坐蹲走、嬉笑嗔怒都是栩栩如生,妙如顾炳《历代名公画谱》所说:

汉臣制作极工。其写婴儿,着色鲜润,体度如生。熟玩之不音相与言笑者,可谓神矣。

就此论画婴戏之功,可说画史上无出其右。

蕉石婴戏图 可能囿于尺幅太小,画中孩童众多,但都面无表情,是的仿佛都是戴着面具。

蕉阴击球图 画中女童与成年女子形象气质雷同,三个孩童没有了苏汉臣画中的稚嫩,已经变得小大人般的模样。画中仕女,与另一幅托名作品(传为王齐翰作)的婴戏图中的仕女形象如出一模。

传 王齐翰 荷亭婴戏图

荷亭婴戏图中女子

秋庭婴戏图 题签为陈宗训作,陈宗训是苏汉臣弟子,亦善画婴戏图。此作孩童表情诡异呆板,发髻含糊,敷色生硬,后面石头画法极似明代仇英一路。此图既非苏画,也不是陈宗训作品。

画史著录苏汉臣作品有《货郎图》、《仕女图》、菩萨、弥勒等,作品丰富题材繁多,而仍以佛道神仙画数量为巨,次者人物与婴孩。而今处婴戏图等皆不存世,流传至今真伪混杂为数可观。

庭院婴戏图 此图中婴孩形象、衣饰、表情有苏画之风,但画法低劣,可能是临摹作品,苏画原作佚失。

此男童动作几乎与《小庭婴戏图》中青衣男孩镜像对称,下图所示。

明人绘秋庭婴戏图

这仨熊孩子,倒也有趣~~~

《秋庭婴戏图》现藏台北故宫。画为大立轴,描绘秋日的庭院,假石前芙蓉、野菊盛开,粉红黛白,花簇石前放置精制黑漆螺钿锦案二张,可能是姐弟的两个孩童,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枣磨。边上案几散列人车转盘,八宝纹样格,漆红佛塔,双钵等玩具。此画全然呈现北宋宣和时期的格局与画法,人物精细刻画神情欲活外,衣饰、器物以及缀景的花石都能丝毫不苟、纤细靡遗,极尽描绘之能事。

如元代吴镇曾题苏汉臣《婴儿戏浴图》云:“苏汉臣作婴儿深得其状,貌而更尽神情,亦以其专心为之也,此幅婉媚淸丽尤可赏玩宜。”相较于宣和时无以复加的写实,苏汉臣的婴戏图则更值得称赞的是“以形写神”,恰如顾炳所说“体度如生”。

百子嬉春图 明人画。如同抓一把瓜子撒在纸上,由很多单独的碎情节拼成一幅画,不过这也是另一种新的创作形式。。后世托仿者已不满足三三两两的小儿了,藉由人海战术的大场景来吸睛,可惜了没有把控大场景的功力。

百子游园图 还不如上一张呢,热闹倒是挺热闹,不免让人想起仇英的清明上河图来。

苏汉臣在《秋庭婴戏图》中对两位孩童的刻画皆细致入微。其笔画线条刚劲果断,轻重徐疾沉稳无二,落笔精于极致。设色厚施而不闷,通幅大轴色种丰富华丽但毫无艳俗之感,尽管石后有数量众多盛开的芙蓉及大片绿叶,画幅色感却仍是谜之雅致。两位小孩除去固有的的发髻、服饰,一些极为巧妙的细节如女童嘴巴微张,似是要对弟弟说话或开心的张口微笑。弟弟沉迷于推枣磨而毫不觉察到肩上的外衣即将脱落。相较于后世众多混杂的仿本伪作难得的是,苏汉臣没有选取孩童欢呼雀跃的场面,而是捕捉了两位孩童正沉浸游于游戏中神情专注的瞬间。港真,如果苏汉臣是个摄影师的话,不会比布列松拍得差吧。

傀儡婴戏图 明人伪托。画中四位孩童正调弄一个提线木偶,兴趣盎然,实为佳作。从儿童发饰、神色、家具样式,到勾线、着色方法,尤其花卉画法、湖石勾斫来看,都是明代画法。尤其画中画,绝对在元代之后。

《秋庭婴戏图》并无名款,却无妨其为苏汉臣所画的可信度。徐邦达对此评道:“此画笔墨精工而带有文秀之致,艺术水平极髙,旧传苏画此为最佳,今从之。”此外,另一件宋人无款画作《冬日婴戏图》,无论尺幅质地,尤其绘画形式笔墨风格甚至精工程度,悉与《秋庭婴戏图》相近,按名字推测,或有可能原是分绘春、夏、秋、冬景的四大屏,而春、夏二幅亡佚,残余又未落名款的秋、冬二幅传至今日。

婴戏图 画中展现了鼓珰、千千、小拉车、琉璃瓶四种玩具。榻上有一名孩童手中拿着一个透明琉璃小瓶在吹,瓶子颈部细长,下为一半圆球形,底部是平的,叫做“鼓珰”,又称“鼓鼓珰子”,是一批八零后的童年回忆。这个玩具产生于明朝。

千千,即陀螺

重午戏婴图 明人绘。画中人物皆是婴孩形象却毫无稚气童趣可言,忙碌而俗套,仅是孩童状的小大人。靠画作名字给予的主题,为端午节时欢闹场景,而画中并无统一主题,尽管“孩童”们是分成几组各自嬉闹,不至一盘散沙但也好不到哪去。泥金勾边像极了浓妆,这种泥金勾边的画法在明朝杨柳青年画中被用滥。

元人 九孝图,又名开泰图。

开泰图+1

苏汉臣之后,合以后来的李嵩,人物风俗画在南宋重新打开了局面,萌发出极为接地气的生机。苏汉臣其子苏晋卿、苏焯皆克绍父箕,善画人物,女婿徐珂亦长于人物,弟子陈宗训也善画婴戏题材。

自晋顾恺之始有儿童形象,至唐代童子图像日丰,到南宋时至于鼎盛。两宋之交战乱频繁,北方耕地荒芜、人丁凋敝。绍兴和议后,南宋朝廷终于得以喘息,休养生息,绍兴年间多次颁布助养令。南宋婴戏题材画作的爆发也与统治者鼓励生育不无关系。再者比于李嵩更为风俗化接地气的货郎、孩童形象,苏汉臣笔下的孩童都带有浓厚的宫苑闺阁的贵族色彩,粉妆玉琢、健康圆润。他画中幼童皆是衣着整洁、面庞圆润,可爱度爆表的形象。并无画史直接或间接如马和之、萧照与政府直接合作承接大型国家宣传项目的记载和大型美术作品那样,苏汉臣的画作不会是直接的鼓励二胎政治宣传招贴画,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南宋特盛的婴戏题材作品正顺合了当时统治者鼓励生育上的文化经略。

秋庭戏婴图

五瑞图

婴戏图

灌佛戏婴图

童戏图

婴戏图 推枣磨+1

婴戏图 推枣磨+2

清代 五婴浴戏图 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这个图打马赛克~~~

哦呦,这个小弟弟好可爱哦,兄嘚们,盘他。

关于婴戏题材,苏汉臣是起了个好头。可后来的情况却是,婴童常有,而苏汉臣不常有。后世学苏者,画婴戏题材,逐渐从婴童之间最精妙的神态童趣转移到单纯的婴孩形象上,像苏汉臣这样极精心着眼于孩子们之间的神态意趣的画手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南宋以降,明清时也出现过仇英、杜堇、王朴、金廷标这些善画孩童的画家,还算能在日趋碎俗程式化的婴戏题材中有些许亮点。后代临仿也好,伪造也好,渐渐转向简单往画面上摆放儿童的形象,一个两个,甚至一百个两百个,画中只有婴,没有“戏”,童趣就甭提了,所谓专气致柔是更无从谈起,剩下的仅仅是一大堆千篇一律毫无生气的大头娃娃,粗制滥做,批量复制。明清两代各样的百子图,百子长卷,一味求多,一味讨喜,一味求热闹。婴戏图的世俗性渐日增强,可以用来作为一种吉祥画起到装饰、祈福功能的居家常设。滑落到苏州片、杨柳青年画,婴戏图常被百姓放在家里作为祈求吉祥欢庆的图腾。

两幅货郎图一说托名李嵩,又云托名苏汉臣,二者皆非。苏、李都画过货郎图,但都不长这样。这是明代计盛所画。

古佛像

罗汉图

托名苏汉臣的 二郎搜山图,搜山图历代皆有,明代衍生版本很多,苏汉臣估计会纳闷:你随便画个孩童说是我的,我也就忍了,你画一帮妖怪也说是我的,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要不过几天你再拿个春·宫图再说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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