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寒 || 淘沙北泽村：青青子矜甘大绶

夏日午后，从淘沙镇沿丰抚线前行，左转北泽，丘陵起伏，绿意洇散，不似儒源那般浓烈，较为开阔。山野民居已是楼房接踵，错落有致。

北泽是村委会所在，进来见一“进士”老屋拆后遗址，一米多高红石墙基依在。有的唏嘘有的慰解：你看老屋不也铁将军把门，早晚颓败倒塌而已。人家以旧换新省宅基地，哪里村子不是屋比人多……是啊，正是暑期长假，孩子们多如候鸟飞到父母身边，他乡似故乡。谁记远去故事暗藏悲喜？老人反倒守在最前方的家。

北泽姓甘，甘必骊塘。唐末干戈纷扰，丰邑一始祖甘从矩任择骊塘卜家。次子甘祯佐宋开国有功封为银青光禄大夫，获赠封丰城开国伯。甘祯之子甘琮后袭父爵，仕宦恩荣优渥殊异。甘琮七子甘令询迁居北泽，算起来有一千多年了。尔后又分迁淘沙上楼、下楼、寨下、界桥及临川金城等地，枝繁叶茂，发展为丰城甘姓第二大聚居地。

令询出生于南唐，家世显达，始居同造、演头乌坑，后居营场，古名忠孝里，今名北泽。其形似舟，两头尖狭中部宽，想来初时与临郡抗衡，安营扎寨驻守得名。北泽周围青山环抱 ，幽幽碧翠，四下丘陵纵横。东南主峰为高山，但村内自古缺水，所以塘多井多，号称九井十三塘。西边跳石港与东港两条溪流实是槠山水溪汇合流下形成。以北泽命名倒与人取名颇为类似，命中五行缺什么就补什么。

不过现在十三塘水草堰塞略同于无。村中古樟树下见到一眼古井，靠近井圈，井水倒映一方天光云影，曲波微漾甚是清爽。南宋叶梦得曾评价北宋柳永词“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井几乎是市井生活象征，而今年轻人一个个远行，井退出热闹中心，井畔家长里短也早已沉淀在岁月深处。

时光千年，远去了金戈铁马，远去了田园牧歌。北泽人尚儒崇学古风蔼然。元代甘应钦（字敬甫），志存高远风期豁达，家世昌盛。壬戌年（1322）于所住之南莳花种竹筑宅，书匾“曹峰精舍”。延请名师熊朋来等致新宅安顿，其子甘景行便受业其门而好为诗，更可贵是甘景行义举行善，天历至顺之间，天下大旱蝗民相食，天子下诏，能赈栗五百石以上者与秩，有差三百石者旌表其门。甘景行出栗或账或贷或粥食，每天救活难民以百计，而不以秩请。未几，家中失火尺椽无留，家人都说为善无报且吊且怨，甘景行却毫无介意笑曰：“昔有非有，今无本无，君何吊焉？”豁然通透，揭徯斯铭之：“世贵以位，公以德义；世富以利，公以德惠……”

北泽有龙泽之风，更不忘先贤文章道德。明末甘大绶，生性陶然而隐德不耀。父亲甘德夫，宽厚不苟言笑，书不离案业终不举，妻子早逝而不继娶，于是希望全寄托儿子。大绶为长子，母卒时三个弟弟分别六岁、四岁、一岁。寒暑冷暖衣食起居一应照顾，自然落在大绶妻子身上，长嫂如母，好在袁氏乃大族出身，持家任劳任怨，克勤克俭。

甘大绶（1583-1652），字子纡，幼年天资聪慧过人，拥有超强大脑，记忆惊人可日诵万言，九岁善写文章，落笔洋洋洒洒。通性、理、史、鉴等书籍，被选入县学就读，督学奇赏叹曰：青青子衿。真是未来不可期，省郡名绅子弟纷纷慕名，向他质疑问难，子纡尾尾陈词令人折服。所作八股业经，涵古茹金宏中肆外，读书人奉为指南；道释空元之旨，星平图讳之学，无所不通而钻研入微。

然而神童甘子纡科举之路并不顺畅，直到万历丁巳年（1617）举于乡，后来妻子袁氏说：“你整日囿此，何不出外向大家请教？”乃拜临川汤显祖为师，入其门下燃膏继晷若干年，学业大成声名卓起。到崇祯丁丑（1637）登刘同升榜中进士，不负汤临川。

考中进士后，甘子纡授湖广武宁令，其时明室已显百孔千疮之末势。李自成、张献忠起兵荆楚，形事危急，人心惶惶。辅臣杨率部向襄、郧进发，所到之处兵饷剧增，地方财政窘困。郧阳、襄阳二府历来是各地流民屯垦之所，动乱多发地带。大绶采用政府支出与百姓缴纳相结合两种方式，让人们在道上按数轮输，部队通过。

甘大绶在任重视教育，辟东馆课诸生，资助食宿等生活用品，亲自督导，乡闱考试下来，馆列前茅者为多。另外他恤民生计，单骑携带干粮巡行原野，力劝百姓自行开垦屯田增收，这样一年来垦出一万多亩，深得百姓拥戴。中丞宋向上报奏他的事迹，朝廷下令纪录并以此风行全楚；武宁有箐洞（落水洞），巨湖阻水，山贼啸聚，他妙用谋略化解，避免矛盾加剧，而与楚寇联合扩张势力，最终群盗解散。

更传为神奇的是，丞舍夜里着火，他冠带端正，恭拜而熄。邻境蝗灾，他撰文祈祷而蝗不入境，想来至诚感天动地。如此父母官民众拥护，考核为最优，得锦泥金缝之书而内召入京，可惜途中患病，山中归卧床褥十数年而终。人叹曰：才足以遂公卿厥位不崇；德足以绥厚禄，而福不终；貌足心膺上寿，耄年未逢……一代神童像流星一样划过龙泽山。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清代光绪年已亥年（1899）年左右，甘子纡后人甘献廷，号小园居士。生性耿直豪迈磊落，虽为师器重，童军却屡试不售，转而研习医道。抵闽之崇邑，世家丁先生夫人病危，遍请医师无效，相邀甘献廷，开一二剂则康复，众医由腹诽而叹服。丁先生叔公乃崇邑名士，在场小有不适容颜如常，他断言不出十日行将就木。丁先生斥其胡言，七日之后果不出所料。众人称为神医，名藻郡县。崇邑喻知府是湖南人，左宗棠亲戚，患病邀治。他诊为卢症，由来已久旬日难愈。喻知府再三恳留，才慢慢调理治好，感其德行将他留于府中，晨夕相谈联诗论世，一年下来见其博洽古今，叹其经世之材不用，欲同行荐于军机。不多久，母亲来信病危，于是速归，三年服丧，事搁。遂在乡里授徒行诊，排忧解难，技艺精湛切维风化，妇孺称许。

行走在时空纵横的北泽，午后阳光灼灼令人眩目。人家新居山中别墅，蝉鸣声中寂寂矗立，厅堂张张奖状联袂悬壁，老人望之欣然，此可谓孺子可教后生可畏，历史的尘埃中自有生生不息的文脉传承。

（资料来源《营场甘氏族谱》，感谢北泽甘润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