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进明：牛逼大话

牛逼大话

“牛逼”这个词无疑是个很粗卑的词。

之所以说这是个粗卑的词，不在于这个词本意有多“牛”，而跟组成这个词的后面一个字有关，因为这后一个字在民间指代女性生殖器官。在中国汉民族语言文字里，凡是与性或生殖器沾点边的词都不是什么好词，也就是说都很粗卑龌龊，这些词好像天生就是专门用来骂人的。

如果你有幸在城市的小巷里耳闻过泼妇骂街，或在乡下的院落里听到过莽汉骂妻，或在田间地头观赏过两村妇对骂，就会有所领教：那唾沫横飞的口腔喷出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裤裆三寸，那声嘶力竭的嗓门叫板的每一个词都在炕头上折腾不休，有甚者更似狂犬病发作一般，于人伦不顾鬼神不惧，要起对方祖尊八辈儿于地下，亲自导演一场“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功能和能耐。

小可自幼生长在乡野，成人后混迹于市井，时不时就会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骂人经典，这倒不是小可趣味低下，性喜恶俗热闹，嗜好中国式围观，而是防不胜防。不堪入耳之语，当然更不堪入眼，所以打死我也不敢小举一例，因为我担心贸然用白纸黑字显示出这些充满女人下体味和腐尸味的语词，会对纸张（包括电脑程序给出的）的发明者构成冒犯，对创造文字的天神产生亵渎。

泼妇莽汉骂人的脏话，不可以直白的表达，但中国人的国骂“他妈的”我觉得还是可以斗胆附带说上一说的。其实，“他妈的”三个字本身构不成一句骂人的话，这三个字之所以能成为一句骂人的话，是后面省略了一个字，那个字就是“他妈的”生殖器民间叫法，因为那个字实在不够文雅，不省略太过粗鲁，彰显不出文明古国骂人的智慧，也就无法升格为国骂，而省略的好处就在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骂人的目的达到了，却没有出现脏字，这多文明多古国。国骂嘛，当然得含蓄一些，不然怎么能跟国粹一样令人趋之若鹜呢？

说来有些奇怪，中国人对传宗接代历来看得无比的神圣，各个不同民族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性崇拜风俗，可偏偏与生殖、与性有关的词就成了骂人话，这就有点矛盾了。可只要你略加思考，其实既不奇怪也不矛盾，——但凡骂人嘛，就是要以言词为利器，摧毁你心目中最为神圣的东西，这跟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是一个道理。

然而“牛逼”这个词，多少有些例外，它当然有骂人的成分（这就看你怎么去表达），但除了包含有骂人的成分外，则更多地包含有令人羡慕和嫉妒的成分。而这个词如果对后面那个民间女的私处稍加遮掩，又立马会脱胎为纯粹的赞美之词，当“牛！”这个字眼从你的嘴里脱口而出时，不出意外的话，通常你的两个大拇指还会下意识地竖成牛耳状。所以这就让我想起一个叫“执牛耳”的典故来。

相传古代诸侯国订立盟约，要割牛耳歃血起誓，牛耳一定要由主盟国的首领亲手割取后置于珠盘，由盟主执掌，故执牛耳者指盟主，后来也泛指在某一方面居有权威和领导地位者，如今更引伸为体育竞技场上的冠军获得者等大佬级别的人物。可见“牛”成为一个形容词还是有来历的。

那么“牛逼”这个词又何来呢？我还真不知道它的出处，不过从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发音中，我仿佛听见远古那场隆重的“歃血为盟”的仪式中，有一个不得志的家伙看到手执牛耳的主盟国首领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小声嘀咕了一句：牛逼啥呀！呵呵，这当然只是一种想当然耳的臆想，无稽可考的，但从“牛逼”一词发音时的口型，你不觉得天然地定格成一种不屑的造型吗？可这种不屑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躲藏在羡慕背后的不屑，是吃不上葡萄却又流露出一股酸溜溜的不屑。

作家周泽雄先生在《性格卡片·傲慢》一文中写到：“一个家伙，如果智力上确有两下子，或能力上确有三脚猫，同时又深恐别人对此缺乏认识和肯定，那么他就会借助傲慢之举，强迫我们进入他圈定的评价体系，承认他的地位和尊严。傲慢，就是以煞有介事的言语和威仪，完成对名誉的强取豪夺。” 听这话，我怎么听怎么像在说“牛逼”。

是的，我不觉得我的听觉有什么问题。“牛逼”和“傲慢”我认为原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模样长相几无区别，所不同的是，就像一个生在乡下，一个长在城里，一个常混迹于草根屁民当中人五人六，一个常出没于庙堂之上耀武扬威。

可以肯定地讲，我们通常说的“牛逼”跟母牛的生殖器无关，因为母牛的生殖器再“牛”，也生不出华南虎崽来，倘真能生出华南虎崽来，那周老虎就有足够的本钱成为养母牛专业户了。所以我们只能把“牛逼”当形容词来讲，千万不能当名词看，一旦看作名词，就显得很下作很无趣了，甚至会让人授之性变态之柄。一个真正“牛逼”的人，肯定得有“两下子”功夫，“三脚猫”本事，倘连这点功夫和本事都不具备，还要牛逼哄哄，那就只能成韩寒说的“装逼”了——看见没有，“装逼”已经跟“牛”没什么事了。

什么都可以装，但“牛逼”不能装，一装“牛逼”，牛就没了，只剩下个器官了，那就不能怪别人下作和变态，而只能追究自己将母牛的生殖器装脸上了，我们乡下人管母牛的生殖器叫“水门”，——当然跟尼克松的水门事件无关，可针对那些装逼的瘪三来说，确实既形象又直观。

小可虽然也具有人性中普遍共存的嫉妒弱点，但对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中涌现出的真正牛逼之人，向来都是钦佩有加的，青春年少时往往还会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见“牛”思齐的下意识冲动，无奈只因天赋不够，牛劲不足，终究没有牛成，到如今也只能望尘莫及、望牛兴叹了。

但在对真牛逼人心悦诚服地发出一声“I服了you”的同时，对那些哈巴狗站在粪堆上充大狗的假牛逼装牛逼的人，我总是恶心得不吐不快，可我周围这样的货色，又从来不是稀有动物，即便我把肝花吐出来，那些寡廉鲜耻的家伙，也不见得就能将装逼时露出的“水门”有所收敛，于是我也就只能做视而不见状了，可坏了，我这儿刚一做“视而不见”状，就听到那边有人说，这小子真牛逼！气得小可在回应“我牛逼”时，差点给“牛逼”二字当中嵌入一句国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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