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尔雅注疏 】卷一
我读此文,读出一种使命感和责任心,君心系后人,后人敬学之。
作者: 《尔雅注疏》郭璞 邢昺
序
[疏]释曰:“尔雅”者,《释文》云:“所以训释五经,辨章同异,实九经之通路,百氏之指南,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博览而不惑者也。尔,近也。雅,正也。言可近而取正也。(贴近正义)《释诂》一篇,盖周公所作,《释言》以下,或言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孙通所益,梁文所补。”张揖云:“昔在周公,缵述(继承传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践阼理政。日昃不食,坐而待旦。德化宣流,越裳(亦作“ 越常 ”。亦作“ 越尝 ”。古南海国名。 汉 王充 《论衡·恢国》:“ 成王 之时, 越常 献雉。”按,《汉书·贾捐之传》 颜师古 注引此作“越尝”。 汉 张衡 《东京赋》:“北燮 丁令 ,南谐 越常 。”《后汉书·南蛮传》:“ 交趾 之南,有 越裳国 。 周公 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 越裳 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 唐 杜甫 《诸将》诗之四:“ 越裳 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明 唐寅 《白燕》诗:“ 越裳 雉尾 姬周 化,瀚海乌头 汉 使归。”)来贡,嘉禾贯桑。六年制礼,以导天下。著《尔雅》一篇,以释其义。传乎後嗣,历载五百。坟典散落,唯《尔雅》常存。《礼三朝。记》:“哀公曰:寡人欲学小辩以观於政,其可乎?孔子曰:《尔雅》以观於古,足以辩言矣。’《春秋元命包》言:'子夏问,夫子作《春秋》,不以'初’、'哉’、'首’、'基’为'始’何?是以知周公所造也。率斯以降,超绝六国,越逾秦楚,爰暨帝刘。鲁人叔孙通撰置《礼记》,文不违古。今俗所传三篇《尔雅》,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通所补,或言沛郡梁文所著,皆解家所说。先师口传,既无正验圣人所言,是故疑不足能明也。夫《尔雅》之为书也,文约而义固;其陈道也,精研而无误。真九经之检度,学问之阶路,儒林之楷素也。”“序”与绪音义同。《释诂》云:“叙,绪也。”言已注述之由,叙陈此经之旨,若茧之抽绪耳。孔子作《书序》,子夏作《诗序》,故郭氏亦谓之序。序之大指,凡有五焉:初自“夫《尔雅》者”至“辨同实而殊号者也”,明此书之用也。二自“诚九流之津涉”(渡口。 比喻为学的门径。)至“摛翰者之华苑也”,言为群经之枢要也。三自“若乃”至“莫近於《尔雅》”,言其博物,他书不之过也。四自“《尔雅》者”至“其业亦显”,明其兴隆之时也。五自“英儒赡闻之士”至叙未,序已所以作注之意也。今各依文解之。
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揔zǒng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
[疏]“夫《尔雅》”至“同实而殊号者也”。○释曰:此明其用也。“夫”者发语辞,亦指示语,指此“《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也。“诂”,古也,通古今之言使人知也。“训”,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指归”谓指意归乡也。言此书所以通畅古今之言,训道百物之貌,使人知其指意归乡也。若言“初、哉、首、基”者,其指归在“始”也。若言“番番、矫矫”者,其指归在“勇”也。略举一隅,他皆放此。云“叙诗人之兴咏”者,叙,次叙也。郑玄注《周礼.大司乐》云:“兴者以善物喻善事。”又注《大师》云:“兴者,见今之美嫌於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郑司农云:“兴者,托於事物。”“词”者,永言也。故《舜典》云:“歌永言。”孔注云:“歌咏其义以长其言。”又《诗序》云:“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同咏)斯皆诗人所为,此书能次叙之,故言“叙诗人之兴咏”也。若言“雍雍喈喈”,以兴民协服也;“其虚其徐”,以咏威仪容止也。如此之类,皆是。案《尔雅》所释,遍解六经,而独云“叙诗人之兴咏”者,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故毛公传《诗》皆据《尔雅》,谓之诂训传,亦此意也。云:“总绝代之离词”者,总,聚也;绝代,犹远代也;离词,犹异词也。郭璞叙《方言》云“标六代之绝语,类离词之指韵”,亦犹此也。以其六代绝远,四方乖越,故今古语异,夷夏词殊。此书能总聚而释之,使人知也。若其“绎又祭也,周曰绎,商曰肜,夏曰复胙”,及注引《方言》之类是也。云“辩同实而殊号者也”者,辩谓辩别,凡物虽殊其号而同一实者,此书辩之。若“ 繴谓之罿,罿,罬也。罬谓之罦,罦,覆车也。”又《释草》云:“唐、蒙,女萝。女萝,菟丝。”注云:“别四名。”如此之类,是也。
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揔翰者之华苑也。(键音件,揔音痴)
[疏]“诚九”至“苑也”。○释曰:此明其枢要也。云“诚九流之津涉”者,诚,实也;九流者,(先 秦 的九个学术流派。《汉书·叙传下》:" 刘向 司籍,九流以别。" 颜师古 注引 应劭 曰:"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凡九家。"泛指各学术流派。《北史·周高祖武帝纪》:"遂使三墨八儒,朱紫交竞;九流七略,异说相腾。"唐 ·高适 《奉酬睢阳李太守》诗:"逸足横千里,高谈注九流。"清 ·龚自珍 《十月廿夜大风不寐起而书怀》诗:"我方九流百氏谭宴罢,酒醒炯炯神明真。")叙六艺为九种,言於六经若水之下流也;津涉者,济渡之处名。言九流之多,非此书无以通,喻九河之广,非津涉无以渡。案《汉书.艺文志》云:“儒家者流五十三家,八百三十五篇,盖出於司徒之官(管理民众、土地和教育等行政事务,舜、禹就曾经担任尧的“司徒”。),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经之中,留意於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僻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譁取宠,後进循之,是以五经乖析,儒学浸衰,此僻儒之患也。道家者流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盖出於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术也。合于尧舜之克攘,(谦让。)《易》之嗛嗛xián xián,1.衔恨貌,2.谦逊貌,3.微小貌,4.不满足貌。,一谦而四益,( 谦虚能使人得到好些益处。《周易·谦》:“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汉书·艺文志》:“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此其所长也。阴阳家者流二十一家,二百六十九篇,盖出於羲和之官,(在上古时代,羲和是制定时历的人,掌管天文)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法家者流十家,二百一十七篇,盖出於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易》曰:'先王以明罚饬法。’此其所长也。名家者流十家,三十六篇,盖出於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墨家者流六家,八十六篇,盖出於清庙之官(主管祭祀的官)。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为祭祀择士而举行的射礼。),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崇尚鬼神);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纵横家者流十二家,百七篇,盖出於行人之官。(外交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杂家者流二十家,四百三篇,盖出於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农家者流九家,百一十四篇,盖出於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古代国家施政的八个方面。具体内容不一:(1)《书·洪范》:“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后世所称“八政”多指此而言。)一曰食,二曰货。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长也。”此九流之大旨也。云“六艺之钤键”者,案《汉书。艺文志》六艺谓《易》、《书》、《诗》、《礼》、《乐》、《春秋》六经也。“凡六艺,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说文》云:“钤,锁也。”《方言》云:“户钥,自关之东,陈、楚之间谓之键。”《小尔雅》云:“键谓之钥。”言此书为六艺之锁钥,必开通之,然後得其微旨也,故云“六艺之钤键”也。云“学览者之潭奥”者,潭,渊也;室中西南隅谓之奥,言隐奥也。此书释二仪(天地或日月)之形象,载八表(八方之外,又称八荒,指极远的地方。《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十六〈陶潜·归鸟诗〉~974~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之昏荒,虽博学广览之士,莫能究渊深隐奥,故云“学览者之潭奥”也。云“揔翰者之华苑也”者,言此书森罗万有,纯粹六经,揔文染翰之士,足以掇其英华若园苑然,故云“华苑”也。
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於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於《尔雅》。
[疏]“若乃”至“《尔雅》”。○释曰:此言其博物也。云“若乃”者,因上起下语。上既言其功用,此复美其博物,故云“若乃”。(如果)既可以博释庶物(各种事物),又能多识辨於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於《尔雅》”,言《尔雅》最近之。又案《公羊传》说《春秋》功德云:“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何休云:“莫近,犹莫过之也。”然则博物多识,他书亦莫过於《尔雅》也。
《尔雅》者,盖兴於中古,隆於汉氏,豹鼠既辩,其业亦显。
[疏]“《尔雅》”至“亦显”。○释曰:此言兴隆之时也。云“盖兴於中古”者,《尔雅》之作,经传莫言其人及时,世但相传云周公作之以教成王,无正文,故云“盖”以疑之。(大约)经典通以伏牺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周公,文王子,父统子业,周公亦可言中古,故云“盖兴於中古”。云“隆於汉氏”者,以夫子没後,书纪散亡,战国陵迟,嬴秦燔灭,则此书亦从而坠矣。洎乎汉氏御宇,旁求典籍,除挟书之律,开献书之路,此书亦从而隆矣,故曰“隆於汉氏”也。云“豹鼠既辩,其业亦显”者,谓汉武帝时,孝廉郎终军既辩豹文之鼠,(即鼮鼠。因身有豹文,故名。《尔雅·释兽》:“豹文,鼮鼠。” 郭璞 注:“鼠文采如豹者。 汉武帝 时得此鼠,孝廉郎 终军 知之,赐绢百匹。” 宋 王楙 《野客丛书·豹文鼮鼠》:“考 前汉 诸书,不闻 终军 有此事。读 后汉 《竇攸家传》:' 光武 宴百僚於 云臺 ,得豹文之鼠,问羣臣,莫知之。惟 竇攸 曰:“此鼮鼠也。”詔问所出,曰:“见《尔雅》。”验之果然。赐绢百匹,詔公卿子弟就 攸 学《尔雅》。’是以 徐陵 《谢启》曰:'虽 贾逵 之颂神爵, 竇攸 之对鼮鼠……方其宠锡,独有光前。’得非即此事而误以为 终军 乎?”按,当以《窦攸家传》所载为是。 唐 李商隐 《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惊疑豹文鼠,贪窃虎皮羊。”清 臧琳 《经义杂记·窦攸辨豹文鼠》。)人服其博物,故争相传授,《尔雅》之业,於是遂显。言不但兴行,兼亦广显,故云“亦”也。
英儒赡闻之士,洪笔丽藻之客,靡不钦玩(钦敬玩赏。)耽味(深切体味),为之义训。璞不揆梼昧(táo mèi,意思是愚昧无知。),少而习焉,沈研钻极,二九载矣。虽注者十馀,然犹未详备,多纷谬,有所漏略。是以复缀集异闻,会粹旧说;考方国之语,采谣俗之志;错综樊、孙,博关羣言;剟duō(删除)其瑕砾,搴其萧稂;事有隐滞,援据徵之;其所易了,阙而不论;别为音图,用祛未寤。辄复拥篲清道,企望尘躅者,([ chén zhú ] 踪迹。)以将来君子为亦有涉乎此也。○赡,时艳反。璞音朴。梼音桃。少,时照切。会,古外切。粹,子外切。剟音掇。砾音历。搴音前qiān。稂音郎。易,以豉切。了音疗。篲,似税切。企,其豉切。躅音逐。
[疏]“英儒”至序末。○释曰:此言已所以作注之意也。云“英儒赡闻之士”者,案《礼辞名记》:“德过千人曰英。”儒者,柔也,能以德柔服人也。赡,多也。士者,有德之称。言英俊通儒,多闻之士也。云“洪笔丽藻之客”者,洪,大也;丽,美也;藻,水草也,有文,以喻人之文章。言大有词笔,美於文章之客也。云“靡不钦玩耽味,为之义训”者,靡,无也;钦玩,犹敬爱也;耽味,犹乐嗜也。言英儒等无不敬爱此书,如耽广乐嗜嘉肴然,故曰“耽味”。而为之义理训解,谓作注也。云“璞不揆梼昧,少而习焉”者,此自谦也。揆,度也。梼谓梼杌(梼杌(táo wù),别名傲狠,中国神话中上古时期的四凶之一。),无知之貌。昧,闇也。郭氏言已不度其无知闇昧,自少小而习此书焉。云“沈研钻极,二九载矣”者,此言用功深,不敢苟为注解也。谓深沈研核,钻求穷极,凡十八载,故云“二九载矣”。云“虽注者十馀,然犹未详备”者,言作注者虽十有馀家,犹尚未能精详具备。十馀家者,陆德明《叙录》犍为文学注二卷、刘歆注三卷、樊光注六卷、李巡注三卷、孙炎注三卷,为此五家而己;又《五经正义》援引有某氏、谢氏、顾氏。今郭氏言十馀者,典籍散亡,未知谁氏。或云沈旋、施乾、谢峤、顾野王者,非也。此四家存郭氏之後,故知非也。云“并多纷谬,有所漏略”者,言十家所注,多纷纭错缪。若孙叔然“覭髳(míng máo,草木丛生貌。),茀离”,字别为义,是纷缪也;其所难解,则全不入根节,是漏略也。云“是以复缀集异闻,会粹旧说”者,“是以”者,因前起後语。因前十家所注纷缪漏,起己作注之意,故言“是以”。对前巳有注,故云“复”。“缀集”,谓联缀聚集。“异闻”者,注所引六经子史之类是也。“会粹”者,《广雅》(《广雅》是中国古代的一部百科词典,共收词汇18150个,是仿照《尔雅》体裁编纂的一部训诂学汇编,相当于《尔雅》的续篇,篇目也分为19类。各篇的名称、顺序,说解的方式,以至全书的体例,都和《尔雅》相同,甚至有些条目的顺序也与《尔雅》相同。)云:“会收也。粹,聚也。”“旧说”,谓十家所说也,虽不能尽善,亦时有可观,其所善者,则收聚用之也。云“考方国之语”者,考,成也。四方之国,言语不同,有所通释者,则援引考成之,注引《方言》是也。云“采谣俗之志”者,采,取也。徒歌谓之谣。案《汉书.地理志》云:“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但童谣嬉戏之言,及俗闻有所记志可以通此书者,亦采用之,若“榽梳”注引齐人谚曰“上山斫檀,榽梳先殚”、“蠨蛸”注云“俗呼为喜子”之类是也。云“错综樊、孙”者,谓交错综聚樊光、孙炎二家之注,取其理长者用之。云“博关群言”者,关,通也;群言,谓子史及小说也。言非但援引六经,亦博通此子史等以为注说也。云“剟其瑕砾,搴其萧稂”者,此喻已作注,去恶取善也。“剟其瑕砾”,以玉石喻也。剟,削也。削去其疵瑕瓦砾,以取瑾瑜也。“搴其萧稂”,以禾莠喻也。搴,拔也。萧,蒿也。稂,童粱,莠类也。拔去其萧蒿稂莠,以存其嘉禾也。云“事有隐滞,援据徵之”者,援,引也;徵,成也。若事有隐奥滞泥者,则援引经据以证成之也。云“其所易了,阙而不论”者,谓通见《诗》、《书》,不难晓了者,则不须援引,故阙而不论也。云“别为音图,用袪未寤”者,谓注解之外,别为《音》一卷,《图赞》二卷,字形难识者,则审音以知之;物状难辩者,则披图以别之。用此音图以袪除未晓寤者,故云“用袪未寤”也。云“辄复拥篲清道,企望尘躅”者,此郭氏自问也。拥,手持也。篲,帚也。清道,谓清洁道涂也。企望者,企踵而瞻望也。尘躅者,尘路躅迹也。言己注此书,若人持帚以清道,企踵而望其芳尘美迹。所以然者何,谓是自问也。云“以将来君子,为亦有涉乎此也”者,此自答也。言已注此书非他,以为将来有德君子之为必欲研核百氏,探讨九流,非《尔雅》不可,必涉历此途,若其注释未备,则恐迷误後人。作注之由,良为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