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我的祖母》(中篇散文连载五)作者 吴位琼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祖母和所有坚韧勤劳朴实厚道善良的中国女人!
我的祖母
作者 吴位琼
记得小时候,我们这条街有一支文艺宣传队,都是由各家各户的男女青年组成的,每天晚上都要聚在一起排节目搞演出。
那时全潜江最大的电影院就在中心城区,从我家出发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电影院每天上映样板戏,重复看多次后,几乎男女老少也都会唱几段样板戏了。其中有一段《红色娘子军》连歌和《白毛女》喜儿扎红头绳的唱腔很是普及,我们街上宣传队也经常表演这两个节目。尤其是冬天,大家穿着厚厚的棉靴,踮起脚尖做一些芭蕾舞动作,也不觉得怎么累。因为我那时年龄太小,不够资格进宣传队,只能跟在一班大哥大姐后面看。就是这么日复一日的看,我居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审美观和表现欲。这为我后来在学校宣传队担任报幕员和校广播播音员打了些基础。我从小就不涩台,人越多我越来劲。反而人少时我觉得没劲,提不起表演的兴趣来。
有一阵子,街上时兴表演一个《想起往日苦》的节目,内容是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我记得开头两句是:想起往日苦啊,两眼泪汪汪哪。这个节目需要一件破破烂烂的百衲衣作为道具,而这样的道具是买不到的。于是有人出主意,说找我家去借,我祖母身上穿的就有现成的道具。那个时候,我祖母已经失明,我父母的微薄工资根本不足以养活两代老人和三个孩子,我们家日子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祖母几乎一件衣服穿几年,破了缝缝了破破了再缝,说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再怎么穷,我的衣服却一直是全家最新最好的,常常是我穿旧了再改了给我弟弟们穿。用我祖母和我母亲的话说就是: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男孩只要不冻着饿着,打着条肚满街跑都是无所谓的。而女孩则不同,女孩必须有个女孩样。每当我象男孩子那样前仰后合放声大笑时,我祖母就说:男儿三笑为一痴,女儿三笑无廉耻。就是这样一个思想守旧的祖母,她的那件破破烂烂的百衲衣常常被人借了作为道具去表演(说是借,其实是表演者将自己的衣服与我祖母的换一下)。真乃滑稽也,这可是新社会妇女穿的衣服呵。其实那个时候整个国家都不富裕,有些年景连吃饭都成问题,更谈不上什么讲究的穿着了。大家穿的普遍不好,谁家没几件补丁衣服呢?我甚至希望那个用自己好衣服换走我祖母破烂衣服去表演的人,最好刘备借荆州一借永不还,那样我祖母就可以一直穿她的好衣服了。
我的印象中,祖母在穿着方面似乎永远都是一身青蓝布衫。她穿的鞋以及我们全家人所穿的鞋,都是她自己瞎着眼摸索着用各色旧布料沾上浆糊铺在门板上晾干,然后摸索着剪出清样,最后套一层新面子。鞋底则是我母亲夜晚下班回家后,在煤油灯下(后来才有电灯)一针一线纳出来。然后将鞋面鞋底缝在一起,一双鞋子才算做成了。这鞋子穿在脚下养脚,走路踏实。直到后来我参加工作,母亲看见满大街女孩子都穿高跟鞋了,执意要我买高跟鞋穿,我仍然不是很愿意。我觉得高跟鞋不养脚,穿在脚下别别扭扭的。但那个时候,人们几乎都不做手工布鞋了,我祖母和我母亲也没有精力去铺鞋面纳鞋底了,我只得随大流穿起高跟鞋来。高跟鞋虽然不中用但却颇中看,穿在脚下顷刻间让净高一米六的我,拔高至一米六三,昂首挺胸似乎有了更多自信。
因为吃不饱饭,除了我母亲每到庄稼收割季节下乡去捡粮食外,我祖母还带着我和弟弟们去田里挖野菜。有一种生长在春天的地米菜(不知是否就是荠菜),是我们江汉平原最鲜嫩美味的特色野菜。我发现如今的菜市和上档次的酒店都有这种野菜出现,当然现在它只是用来供人们调口味罢了。而在当时的田野,每一阵春天的细雨润过,几乎遍地都是米粒大小的零星花朵。它们绽放在平原绿毡似的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绽放于林间小道或纵横阡陌间,老远就有一股特有的暗香随风飘来。我们常常跟在祖母左右,一只手牵着她的衣角,一只手提着竹篮,篮子内面放着小铲。我们负责发现和指点,祖母负责用铲子挖菜。江汉平原的土大多都是河流冲击而成的,肥沃而松软。有时一大片地米菜一株株相连在一起,根本用不着我们指点,祖母闭着眼睛也能铲起一大篮子。要不了多少功夫,我们就收获满满了。这地米菜浑身都是宝,比那些正儿八经种出的菜还要好吃。我们通常都是将它洗净切碎,然后与米粉和少许盐搅拌均匀后,放在开水滚烫的钢锅隔层上蒸。吃的时候点上几滴香油(如果猪油更好,但当时没有猪油),于是满座闻香馋涎欲滴,恨不得连菜碗都舔它个干净。
我祖母虽然是个盲人,扫地却比正常人都扫的干净,洗衣做饭也似乎比正常人还利索,仅萝卜就能做出多种花样来。什么蒸萝卜丝煮萝卜汤炒萝卜皮腌萝卜干等等。那个时候没钱买肉,即便有钱每人每月也只有几两肉的计划,还得凭票购买。为了吃到每月那计划中的几两肉,我们常常天不亮就赶到食品公司卖肉的窗口前排队。有时排上几个小时,轮到自己时,总是在窗口对售肉员大喊:给我割肥一点的。那时候人们肚子里都缺油水呵(油也是按计划每人每月以两计的〉,能够吃上两口肥肉,就仿佛过年般的快乐。不象现在天天吃肉天天像过年,还怕肉太肥腻尽挑瘦的。
我的曾外祖母活了八十六岁,归西时尽说胡话,居然要我祖母将屋顶上一块铜制的梁顶镇宅旧物弄下来卖钱换东西吃。好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在说胡话,没有人当真。现在仔细回忆,觉得当初她也许是因为饿极了才说出那种话来的。
祖母从来吃饭都是先将我母亲的那一份饭菜盛足,让我或者我弟弟将这饭菜送至我母亲上班的厂子里(那时因赶工分,工人都是家里送饭到厂里去吃)。然后在我们吃过饭后,她自己摸索着收拾碗筷时才胡乱吃几口剩下的饭菜。
那时候不知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饭盒呢,还是商店根本就没有饭盒卖,每次给母亲送饭都是用陶瓷碗装的,满满一大碗饭菜捧在手上走几里路才能送到她劳动的工厂。当时我们人小手小,饭菜又重又烫手,赶到工厂时我们常常气喘吁吁。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将饭送到时,不小心一个趔趄,连人带饭摔在了地上。众人见状,连忙围拢来替我将地上的饭菜捧进碗里。见有人安慰我,我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顿时化成滔滔泪水一下子全发泄出来,我将这些全归罪于祖母和母亲,甚至边哭边骂:天天要送饭,拽个什么味?为什么就不能象别人一样自己回家去吃?
我所说的别人,是我母亲她们那个厂子里最磨叽的几个落后分子。由于她们家境比较殷实,因此上班也就随便,做的工分最少,自然挣的工钱也最少,在厂里很不受人待见。而我母亲和大多数工人则是每天披星戴月赶工,吃饭都是家里送来的。尤其象我母亲那样能干的快手,做的工分一直是厂里最高,挣的钱自然也是最多的。同厂的工人姐妹们都了解我家境况,不仅没有谁忌妒我母亲,反而都同情她抬举她,还推选她做了车间主任。
那次我摔跤后又哭又骂,母亲也恼了,气不打一处出地拿着筷子追着我要打,被她那同厂子的一班姐妹拦住了。直到几十年后,每当提起此事,母亲总是说我脾气不好,送个饭都要骂人。总是说我弟弟脾气好,多远就笑眯眯的走拢来,甜甜地将饭菜送上,又肯与人打招呼,难怪逗人喜欢。
其实说到底,我们谁都没有说到真正的原因所在。那时主要是因为穷呵,连个饭盒都买不起。如果有个饭盒提在手上,岂不是四两拔千斤省力多了。如果有个饭盒能够搞定这一切,何至于我和弟弟每天轮流双手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饭菜,亦步亦趋跑那么远的路受那么多的苦和累?那可是不管酷暑还是严寒都要完成的超乎儿童承受能力的任务呵。
隔壁本家大妈可怜我们,常常将吃剩下的一些认为倒掉可惜的饭菜端过来给我们吃,我们每次都狼吞虎咽象过节一样。大妈也是个不容易的人,生了五六个孩子,大的带小的,张嘴要吃饭。我那伯爷在一个小商店做会计,后来在一次财务清理中有几笔账合计两百多元对不上了,于是有人揭发说他中饱私囊拿去给他老婆养活一大帮孩子了。于是单位天天斗私批修大会小会帮助他,大有逼他承认并补齐这个亏空之势。且不说他是否真的贪了那两百多元钱,就是真有其事,面对一大群张嘴要吃饭的孩子,他也拿不出那笔钱来还了。于是一个人跑到后面河里沉河了,用他自己一条命换了个单位不再追究,换了个老婆孩子们有饱饭吃。后来大妈有个女婿在财政工作工资较高,女婿是个外地人在大妈家搭伙工资如数交大妈补贴家用,这才保证了大妈家生活比普通人家稍好一些。大妈能够给予我们善意的帮助,将那些油荤多些的剩饭菜端给我们吃,在那个特殊时期己经是很不容易的了。直到现在想起,我内心仍会涌起一阵深深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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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位琼,自82年开始发表作品讫今,公开出版过个人专辑《守着没有花开的寂寞》、《你以为我是谁》、《吴位琼诗选》;另有与人合著《辛亥革命先驱一一刘静庵》等书籍出版。有作品曾发表于《诗刋》、《中华诗词》、《诗选刋》、《中国政协报》、《中国妇女报》、《湖北日报》、《长江文艺》等刋物。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潜江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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