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 西西来信
西西,是香港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小说家,曾继王安忆、陈映真之后获得“世界华文文学奖”,另还斩获美国“纽曼文学奖”、瑞典“蝉文学奖”、香港书展年度作家等多项文学大奖。大陆读者最熟悉的作品大约有《我城》《哀悼乳房》《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几种。今年8月,西西简体版新作《哨鹿》《我的乔治亚》由活字文化出品、译文出版社出版,将在豆瓣书店独家发售。适逢西西小说再次“登陆”,保马今日节选韩少功《落花时节读旧笺:西西来信》推送,领读者潜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两岸文人精神世界之一角。
此文原刊于2015年《上海文学》7月号,本次推送由作者授权,感谢韩少功老师对保马的支持!
落花时节读旧笺:西西来信
文/韩少功
西西,1987年12月31日来信称:
我刚从北京回来,看见莫言、李陀、史铁生、郑万隆和张承志,好极了。他们老说就欠少功一人。我临走时遇上北京大雪,美极了,可仍然比不上你们这些美丽的人。我想,做一个写好小说的人不太难,但难在做一个能写好小说的好人。
如果我到湖南,我当然不想成为“抓稿人”,只想跟你和有趣的朋友(是何立伟、彭见明他们吧)开心地聊聊,一如在北京那样。不过,目前我又非做抓稿人不可,真可怜。事情是这样,洪范书店再编三、四册,我就想到你的《女女女》。如果你不反对,请循例签写同意书寄回就行。据说你有一篇新作《棋霸》,不知刊在哪里。
西西是香港作家,身居灯红酒绿之地,仍有几分艺术的高冷和狂野,《胡子有脸》《母鱼》《我城》等作品变化多端,现代主义前卫风格天马行空,相对于满城花哨的地摊书,堪称香港一大异数。内陆开放之初,她是两岸三地的文学交通中枢之一,将一大批内陆作品引入繁体字,其规模和反响达一时之盛。但作品之外的她毫无先锋造型,既不会目光直勾勾,也不会烟酒无度、满口粗话、深夜海边暴走,倒是质朴如一村妇。第一次在酒店相见,她衣着低调,张罗茶点,引见和关照几个随行青年,在茶座的一端几乎没说什么话,似乎更愿意让她的学生们多说——文学班主任的服务十分体贴。
市场化经济大潮扑来,新时期文学迅速转入疲态和茫然,包括西西在内的很多人后来大多音讯寥落,相忘于江湖。2008年春,我在香港浸会大学待了两个多月,好几次打听她,不料教授也好,作家也好,青年读者也好,都说不出一二,甚至对这名字也不无陌生之感。我大吃一惊:这还是香港呵?
还好,总算有一位颇费周折找来了她的电话号码。我通话结果,是发现她竟然近在咫尺,与我同住在土瓜湾的一角。这个土瓜湾,靠近九龙城寨,即当年清政府嵌入的一处留守官署,亦即后来匪盗横行的一块法外真空,直到再后来才经陆港双方签约,将其改造成一个公园。我租房在此,常沿着港湾散步,看各类争奇斗异的市井食肆,看水面倒影中的灯火万家。我何曾想到,我可能早与她在此路遇多次,只是已互不相识。
她由家人陪伴,偶尔还靠家人搀扶,前来与我见面,看来身体已不是太好——这也可能是她多年来息交绝游的原因之一。
我终于见到她,重新握住了她瘦弱而清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