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听”漫谈
听觉功能在于接收声波而获取外部世界的信息,从而为主体的认识事物提供感性材料。故听觉器官是人体同大自然、同社会沟通的重要通道。但是传统气功中的听觉运用,并不是为了认识世界,获取信息,而是利用它来为建立和强化气功功能态服务。它的注意力始终是指向机体的内部,并且是听其无声。气功典籍中称此为“内听”。这是听觉功能的逆用。
“内听”一词最早见于道家南宗始祖张伯端的《青华秘文》。文云: “定中觉目有所睹,则神役于目矣,急收内返视。耳有所听,神役于耳矣,急收而内听。”文中对内视和内听的作用,也作过很好的阐述。他说: “夫两目而为役神之舍,顾瞻视瞩,神常不得离之;两耳为送神之地,盖百里之音闻于耳,而神随之而又去……使耳目口鼻皆如眉,则神岂不安而全之?”他又说: “大抵忘于目,则神归于鼎而视于内,盖绵绵若存之时,目垂而下顾也;忘于身,则神归于鼎而闻于内,盖绵绵若存之时,耳内听于下也……俱忘而俱归于鼎,而合于其内矣。”十分明显,视觉和听觉是人们接收外部信息的两个最重要途径,如果阻断视觉和听觉同外部世界的联系,并让它们的注意力指向机体的内部,这不但可以调神止念,还有利于凝神入气穴。所以清末内丹学家黄元吉称听息法为“真正凝神调息之妙法”是“第一修炼良法”。
从心理角度看,将视觉和听觉功能引到自体的内部,引向不具认识意义的生理部位,可以迅速转移视听对外部世界的注意。这时大脑的中枢神经会建立起一个新的兴奋灶,即形成新的优势兴奋中心,它会把传到其他中枢的神经兴奋吸引过来,从而让其他神经中枢处于相对的抑制态。这是中枢神经系统活动的一个基本原则,叫作优势原则。这样,原来受到外界干扰的兴奋灶,便自然地被削弱乃至消失。而这个新的兴奋灶因为不具有认识意义,故其兴奋水平低,且不会引起扩散;同时,由于中枢神经系统的负诱导作用,会让大脑皮层形成广泛的抑制态。这实在是一个转移主意、排除杂念的好方法。
从气功修持的角度看,运用内听除了能够迅速排除杂念,让主体尽快处于松静态之外,还可以有效地增加练功时的心理动量。比如意守丹田时,如果同时内听丹田,则既不增加意守的强度,又能强化丹田同中枢神经的条件反射关系,有助于激发丹田的气机。
从神经心理学的角度看,气功态中枢神经出现的一些特点,有利于内听发挥其强化脏腑功能的作用。根据一些科学实验报道,气功态时,丘脑听放射和颞上叶听皮层处于较抑制状态,而耳蜗基膜的兴奋性升高,从听神经、延髓到中脑易化很明显。这反映了外周神经感受器反应的增强。这样,逆运听觉功能于机体内部,由于皮层听分析处于较抑制态,便不易引起听皮层兴奋,而听感受器反应的增强,脑干的易化,正可以通过内听将中枢神经和体内特定部位的内感受器联系起来,以强化这些部位的生理运化功能。
传统气功运用内听,有下述四种情况:一是内听自己呼吸出入之息。《庄子·人间世》:“若一志,无听之于耳而听之于心,无听之于心而听之于气。”后人称此为听息法。这是最早运用内听进行身心修炼的方法。实际上气息并无声音,但主体可以让听神经来跟踪和感受气息的出入。《吕祖太乙金华宗旨》说: “存心于听息,息之出入不可使耳闻,唯听其无声,有声即粗厚而不入细。”它强调内听呼吸之息时,息要轻微。二、内听丹田。济阳子说: “返听者,返听丹田之妙也。人若耳相不觉逐声,急切凝韵,收回入于气穴,返听丹田之妙,自然禅机静然,湛然常寂。”(《金丹妙诀》)太极桩功中有“三性归一”之说,即“内视丹田,内听丹田,内想丹田”。已故气功家胡耀贞介绍的“意守丹田法”,要求“以意想着它,以意看养它,以意听着它”,他说,这叫“意蓄丹田”。三、内听祖窍(上丹田)。《性命圭旨》云: “二六时中,眼常要内观此窍,耳常要内听此窍,至于舌准常要对着此窍。”因为“性命之根则总持于祖窍之内”。四、内听整个机体内部的模糊态。《幻真先生服内气诀·进取诀》: “内视返听,万累都遣,然后淘之。”这里便是指通过内视,内听整个机体内部的模糊态,来使自己排除杂念,安静下来,然后再进行淘气。宋人沈作哲在《寓简》一书里,有这样一段记述: “居楼下,市声喧杂,初若不可耐,洗心内听,一二后寂无所闻,盖与逃空谷者略无少异。”《寓简》作者对传统养生法颇有研究,他运用“内听”法来排除“市声喧杂”的干扰。这里的内听显然也是指内听整个机体内部的模糊态。在气功修持中,内听经常和内视联合运用,因为这可以明显提高练功的效果。心理学告诉我们,在几种感受器官同时感受一个物体的情况下,此时中枢神经建立了暂时联系,故能相互增进感受力。
在气功典籍中,内听又称“反听”或“返听”。 “反听”一词最早见于汉·司马迁的《史记-商君列传》: “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这里“反听”的意思,是指听取别人不同的意见;内视是指进行自我省察。因为古代“反”字还有“返回、回到”义,所以后来西晋陆机《文赋》中用的“反听”,便是指不听了。其文云: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这里“收视”和“反听”是并列词组, “反”同“返”,意谓将视觉和听觉的注意力,从外部世界收回来,不视不听,专心致志地进行沉思浮想。再后来,东晋的葛洪在《抱朴子-论仙》中,则进一步将“反听”解作内听。他说: “学仙之说,欲得恬愉淡泊,涤除嗜欲,内视反听,尸居无心。”这里的“反听”和内视并提,显系指内听。因为只有把视觉和听觉引向机内部,才能迅速转移注意,断除杂念,从而出现恬愉淡泊的心态。此后道家典籍便一直沿用葛洪的说法,将“反听”解释为内听,并将“反听”写作“返听”。 “收视”也被解作内视。故气功典籍中的“收视反听”,不再是不视不听的意思,而是指内视、内听。
在传统养生法中还有一种内听,它不是听其无声,不是听觉的逆用,而是听其有声,是听觉的特殊运用。说它特殊,是因为它不像一般听觉活动那样,听外部世界的声音,而是通过掩耳等动作专听人体内部的声音。传统养生法“鸣天鼓”,便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内听。
根据气功典籍记载,“鸣天鼓”有两种操练方法。一种是金·刘元素《河间六书》所述的“鸣天鼓”:“双手闭耳如鼓音,是谓呜天鼓也。由脉气流行而闭之于耳,气不得泄冲鼓耳中,故闻之也。”另一种为金-丘处机《颐身集》所述的“鸣天鼓”: “两手掩耳,即以第二指压中指上,用第二指弹脑后两骨做响声,谓之鸣天鼓”。前一种“呜天鼓”是内听掩耳后所产生的耳内那种嗡嗡之音。这是心脏搏动与血脉流动的声音。中枢神经不断接收并感受这种单纯、平和的本体之音,可引起颅腔共振,从而有助激发体内的气机变化。后一种“鸣天鼓”则是内听双手掩耳之后,用手指弹脑后两骨所发出的那种咚咚之音。这是声波在空气传导被双手掩耳阻断之后,通过骨传导传至内耳的声音。内听这种声音同样能引起颅腔共振,从而产生清醒大脑,改善大脑功能的效应。可能是后一种“鸣天鼓”效应更为明显,此后所传的“鸣天鼓”均为后一种操练法。 “鸣天鼓”这种操练法一直为养生家所重视,像《圣济总录》、<修要旨》、《养生十六宜》等均有记载;传统健身术“八段锦”和“易筋经”也都采纳了此法。
已逝的武术名家万籁声所传的“童子功”(见《武林》1984年1月号),实际上也是一种内听的特殊运用。其法为:以两食指塞两耳孔,以不透气为度,不可重塞,亦不可太轻,以不透气舒适为旨。有时,由鼻出气一口时,觉气微微直达涌泉,吸气上来时不要管它。如此一两次,此后即是自然呼吸。三四分钟,觉口内生津,咽下就是。觉精管尿管似乎紧缩,很舒适,即可慢慢将两食指放下。万氏对此法十分推重。从功法构架看,万氏的“童子功”,可能源于上述《河间六书》的“鸣天鼓”,因为均是掩耳内听心脏搏动和血脉流动的声音。不同的是:
1、 “童子功”用两食指塞住耳孔,这比《河间六书》“鸣天鼓”的用两手掌闭耳,其内听效应更为明显。因为这能更好地隔绝空气流通,阻断外界声音的干扰。
2、“童子功”开始,要求呼气时“觉气微微直达涌泉,吸气时不要管他”,这样就将内听的声音同呼吸运动的气息出入结合起来,从而强化和扩大了内听的效应。它不但能清醒大脑,且能对全身的经脉产生激荡作用。万氏“童子功”的呼吸法,在于突出呼气时鼻翼肌放松向外向下排气的动觉,和腹肌内凹的动觉,并以此组成一种呼气直达双脚涌泉的呼吸动型。这样,随着呼气直达涌泉,便可将内听声波的效应扩展至全身。万氏说,练呼气觉气微微直达涌泉,吸气不要管它,这是因为呼气既然直达涌泉,吸气时自然会有上提的感觉,故不宜配合意念。万氏还说,这样的呼气法只需一两次,此后即是自然呼吸。这时因为通过几次意念引导呼气直达涌泉的训练,便可在潜态里建立起这种呼降吸升的呼吸动型,此后不再施加意念引导,让潜意识去支配这样的呼吸动型。由于持续的呼降吸升,所以才会有“尿管精管似乎紧缩,很舒服”的感觉。应该说,万氏的“童子功”虽然属于“鸣天鼓”一类的特殊内听法,但它很有自己的特色。
总之,不论是听其无声的内听,还是听其有声的内听,均为传统的养生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