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乡人乡贤 一代乡贤邓克贤 2019年第95期(总450期)

邓克贤先生

一代乡贤邓克贤

赵永智

乡贤,释义为品德、才学为乡人推崇敬重的人。品德除了个人的节操,为人处世外,还有与家乡广大群众的亲和力;才学,人的才能和学问,能将才学对家乡作出重要贡献,产生广泛影响,可称之为乡贤。按此定义,如果一个人品德很好,才学颇佳,甚而为国家造出航天器或者办了最大工厂作出巨大贡献,但家乡人都没看到过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同乡,这就应该不作为乡贤的范畴了。

一代,就1949年以后的新中国而言,但1949至1976年间,才学不受重视,甚至有“知识越多越反动”之说法,所以就不存在乡贤了。偶尔有一、两人接近这条件的,也被视为“封建社会的遗老遗少”。诚然,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是没有乡贤定义的,也不可能出现乡贤,连前朝家乡受人们称之为乡贤的中学教师吴晓耕先生,在这时期也只能是低声下气和以‘牛鬼蛇神’之名称被揪斗游街示众的下场。所以,新中国这一代乡贤的定义是1976年至今能得到社会广泛公认的乡里贤达。如果乡贤能同时得到体制和民间的一致公认,那对桑梓的贡献,非一般能人才俊可比,这是一个地方在同一时期很少有的一代乡贤。

安顺就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名字家喻户晓,他的书法虽不似那些写来一般人认不得的大书法家那么值钱,但全城爱字画的民众都喜欢他落笔沉着从容、遒劲茂丽的书法,全城的主要公众场所和庙宇,多有他的墨迹。政府无论上下哪个单位邀请地方文化名人参与的有关会议、活动,几乎都必请他到席发言。乡间的哪个村寨有活动,都会想方设法请他光临为荣。全城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但没有人在为人处世方面能指出他的一点瑕疵。他更没有一点架子,什么人要他的一幅字,他都欣然应允,故乡他的书法作品民间收藏最多。一个知晓他的文化人断言:下一个世纪后辈人来寻找地方名人的时候,不是现在那些有什么国家级标签的人,而少不了他,乡贤——邓克贤。

邓克贤先生

邓克贤1943年出生于安顺一个有名的商贾人家。祖父邓子英是当地经营绸缎、布匹的最大商家,甚而他带出的徒弟都成为省内外以至通商香港的大贾商。邓子英先生不是那种一心只会经营家业的生意人,他琴棋书画皆通,是家乡有名的书法家,与当时题写北京“颐和园”三字的贵州著名书法家严寅亮先生感情甚笃。办公益事业他带头倡议捐资修建城内东门坡上的轩辕宫供市民们游乐,解放后成为工会所在地和举办工人活动的场所。——这样的家庭,熏陶着少年邓克贤的成长。

1940年代的东街,邓家经营的商铺便在这条街上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青年时期的邓克贤,受家庭在旧社会有钱的影响,不为当时的极左政策待见,高中毕业后得不到读大学,只能在城里乡间到处找课代当临时教师。他在当时的城关中学代过课,这个学校的学生是以家庭出身为标准,被一、二中挑选后剩下的,教师基本上是社会上没有正式工作的闲散知识分子,邓克贤在与同僚们闲谈时自嘲地说过:“我们是贤(闲)人教圣(剩)人。”这是他一生中的不顺时期,而始终保持着一种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1976年以后,国家拨乱反正,社会出现一派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进入而立之年后的邓克贤,因个人文化特长,已经从教育单位调到了文化单位。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国家改革开放全面大发展的时期,这种大发展,正是由社会每一个人的发展汇集的历史潮流。作为潮流中一分子的邓克贤,在党的英明政策的关照下,从一个教师走到了县级安顺市(现西秀区)文化局长的领导岗位。改革开放初期文化局是一个管得宽的很重要的单位,没有一点架子,甚至没有一点领导派头的邓克贤,和和气气地谈笑间,把下属十来个都是小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领导得不错。这些文化单位都是文革后复苏的,发展当然也很快。

1982年的安顺地区文学讲习会

邓克贤个人文化水准的提升也与他工作的发展并进。1981年,他文学上的代表作小说《顾四爷看戏》在省刊发表,贵州电视台将其改编成电视剧在省台播出。那是一个电视才发展起来,大家抢着看的时期,电视剧也极少。所以《顾四爷看戏》一播出,大家都知道安顺有了个邓克贤。

——如果顾四爷领着邓克贤走下去,那家乡可能应该出了一个善写小说的作家。然而当领导的邓克贤难有时间静下来多思考形象思维,因他毛笔字和文章写得好,工作中还有很多字需要他执笔。提毛笔的时间比写小说的时间多,祖传、勤奋、工作三因素,造就了他书法在安顺很快出名。从书法的角度说,比他写得好的价值几十万元一幅的有人在,但那龙飞凤舞一般民众看不懂也得不到,邓克贤的字好要,又是人人都看得懂的美观大方字体,雅俗共赏造就了他的书法在安顺人民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位置。安顺多个景区、公众场所以及最大的寺庙多是他的题词,长期以来形成了安顺人以家中有邓克贤先生的一幅墨宝为显耀的民间说法。

邓克贤先生为黄腊乡提词

虽然顾四爷没带着邓克贤一直从小说创作的路上走下去,然而他的随笔作品颇丰。2001年出了第一本随笔集《子丑寅卯》,主要内容是民间的一些人和事。全书中他都是“土话”“土故事”,乡土气息浓厚,很适合劳苦大众、下里巴人的口味。

1982年安顺地区文学讲习会合影(局部)中为邓克贤先生

进入古稀的2014年,邓克贤在市文联选他出版了“黔中墨韵”《邓克贤 卷》的同时,西秀区宣传部用“文化事业发展专项资金”资助他出版了第二本文集《纸篓轩文集》。一看这书名,如同他一贯的谦逊、低调的风格。他出的书,都没有请更著名的大家为他作序,《纸篓轩文集》他自己写了篇短短的“篇前絮语”:“纸篓轩本不是我的书房雅号,主要得悟于纸篓二字,纸篓者,顾名思义,乃装字纸的箩筐也。我大凡写完一文,开始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后又觉得并非值得如此,于是便卷成一团,往纸篓中一扔了事……由于文集中并无惊世大作,大都上些平凡文章,登不了大雅之堂,故而羞于请名家作序,唯留絮语几句以表心迹而已。是为自序。”25万字的《纸篓轩文集》封面典雅古朴,一问设计者,居然是他老兄自己,让人眼界顿开:这位乡贤是无所不能啊!

近十来年,民间个人出书泛滥,一些单位结合自己的工作也要出书。单位有钱,但没人能写,很多单位连报上写一则小豆腐干块文章的人也找不出,听说个人职称论文都有人代替,为什么不可以找人来代单位编写?要找,得找退休的写手,最好是当地的名宿,于是退休了的邓克贤,成了很多单位首选的对象。邓先生向来是不会拒绝他人所求的,单位有益社会的书,他就约几个文友完成。这有名有利的工作,约的人除了能胜任写作外,他还主要考虑退休工资少的朋友。他一生就是这样地心细心好,接触他的人们都能够温暖地感觉到这一点。单位编写的书,有的确实为家乡做了件大好事。如邓先生2016年为市民政局主持编写的《古城足音——安顺地名故事》,将家乡一百多个有名的古城街巷、集镇村落、寺庙古建、山峦洞穴、河桥井泉的起源和传说用故事的形式通俗地告诉大众,保留给后人,这是为地方上做的一件功德无量的千秋之事。

邓克贤先生(右八)参加《文化安顺》交流活动合影

这些年,农村日子好过了,跳地戏、唱山歌、抬汪公等活动少不了。农村也知道这些活动要找地方名人参与才有面子,邓老师当然是他们争请的第一人,这位先生又是好请之人,所以很多民间活动都有他,淳朴的村民们看到他似乎就像看到活菩萨一样地兴奋。能为广泛的民众办大小事,深得底层爱戴,这是乡贤必备的条件之一。乡贤,性格不能过于高雅,还应该融入民众,不缺媚俗心态。“为人随时俗,论事有古风”。

邓克贤先生(左二)参加民间文化座谈会

我们回首近百年来家乡的先贤,有的创办了学校和图书馆,有的做了很多好事,有的还写出惊世骇俗的“讨袁檄文”,但他们与民众的联系,都没有邓克贤先生的广度、深度,他们更没有像邓克贤一样,将自己一生的活动都困在地方上,七、八十年一直从未离开过家乡。这样有名又多年当过领导的人出过省没有?最了解他的好友都难以定论。只要乡贤这个称呼还存在的话,那安顺当之无愧就有邓克贤。前几年安顺在政府的支持下成立“黔中文化研究学会”,参加者人才济济,专家辈出,普选会长时还是他最恰当,一致公认。乡贤如果由家乡民众来选,也定然首选邓克贤,称之为一代乡贤,也名副其实。

己亥年炎热不退的秋季,邓克贤已重病在榻,朋友们看望他时,依然谈笑风生,并将他为自己撰写的三幅挽联给朋友看,一幅宽慰家人的“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妻儿媳婿不必悲哀”,另一幅为“吾生有涯儿女纵多情强留终不可,事业无尽轮回若非假暂歇数年又转来”,另一幅自我明志的“清清静静来,干干净净去”。——病榻上的邓先生这时刻想到的还是他人,反转宽慰关心他的亲人、朋友们别为他的病况难受,自始至终保持着宽厚、豁达的过人情操。从容、坦然提笔为自己书挽联,千古难有人,可见邓先生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超然,非常人能够到达。

百年以后,人们回首我们这一代家乡贤人时,后辈们首先提到的名字,应该就是——邓克贤。

邓克贤先生生前撰联 张汉阳代书

· 作者简介

赵永智1965年下乡知青,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无声的群落》编委,退休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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