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大年初一两记
文：浅黛
【吃饺子记】
初一早上吃饺子是咱老王家历年不变的老传统，而最让人开心和期待的则是吃包进硬币的饺子，那可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的奥，你也许会纳闷，怎么就不能想吃就吃？嘿嘿，欲知缘由，且往下看……
往往是还不到初一，甚至不到大年三十，我那急性子的婆婆老早就将包饺子的馅儿调制好放进冷藏里专等三十晚上，晚会开播之前包饺子，硬币当然准备的更早了，放进开水锅里煮了又煮，煮了又煮，才肯放心的包进饺子里去。硬币饺子不是随随便便，想包多少就能包多少。通常，我婆婆只准备六个一毛的崭新瓜的硬币，每人一个，如果新疆哥一家来了就得加几个，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吃到一个，每个人都能来年多财多福。
但是，想归想，吃不吃得到得看运气，吃到了说明来年财旺运旺，吃得越多财富和运气就会越旺，反之亦然，至于是不是真是这样，嘿嘿……
因为这美好的愿望，我那平日肚儿里只能装四五个饺子的小慈儿这时候饺子量至少得翻上一两番，此一时彼一时，总之，不见硬币不罢休！
在或近或远、或清晰或模糊，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中，一睁眼，已是8点过半，咦？这院子里还安安静静的！怎么听不到了那些暗示儿子媳妇儿早该起床的，比如咳嗽啊、放置瓶瓶罐罐的声响啦？轻轻地撩开窗帘的一个角，哇呀，窗门大开呢！急急的穿着衣服，内心有点感动，又有点忐忑，还有点羞愧，之前的想法确实有点猥琐啦。
待我们收拾整齐来到西房子里，炉子上的水壶早已是热浪翻滚，炉面灼脸，玻璃窗上面早已是雾气缭绕，白茫茫的一片。近旁的小案板上，头一晚上就包好的饺子安安静静的躺在蒸耙子里等待上锅。突然想起头晚上包硬币的时候暗暗留得记号，于是赶紧留意了一下是不是在这个蒸耙里，没有！另一个里面，竟然也没有！！看过来看过去，饺子还是一个模样子，那些小心机竟然消失不见啦，想起小岳岳的经典表情“好神奇啊”……
看我们一个个进来，婆婆才不慌不忙从炉子旁的圆凳子上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取锅倒水，准备煮饺子。
再看看时间，快要九点了，可是婆婆一点都不着急煮饺子，好像还不到时候的样子……
唉，同样的大年初一吃饺子，婆家娘家在这一点点上完全不对路。娘家里似乎更注重早早地吃！记得我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初一早上，我们起得太早，天还是黑乎乎的，三三两两的星星寂寥的坠着，幽静清冷。隐隐约约的、偶尔响过的鞭炮声告诉我们今天确实是大年初一。我们兄弟姐妹穿上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妈妈亲手缝制成的衣服鞋子，满心雀跃地围着炕桌子吃完饺子，等待天亮出门拜年。
等啊等啊，总不见天亮！于是老爹很帅气地抬起手腕，皱起眉头仔细的瞧了一眼他那块曾经托人从兰州城买来的当时我家唯一的高级货――上海手表，“嗨，这会才四点多滴……”我爹牛哄哄地说道。这不仅让我那颗恨不得立马就能出门拜年的热切的的小心脏如同掉进冰窟窿，沮丧极了，似乎那个漫长的黑夜从此将会遥遥无期一样。最终，在我们吃完饺子之后，在漫长的等待中，在盼望天亮的焦灼里，一个个又慢慢地钻进被窝重温旧梦去了。以后的日子里，虽然再也没有像这一次一样早起过，但也总是天麻麻亮就不叫自醒，毕竟那是我们一年到头心心念念盼望的年啊！还听老人们讲得一个说法是：大年初一是不能睡懒觉的，不然来年种下的麦子会跌倒。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所以，无需提醒，在这一点上，咱们姊妹从来不用爹妈操心，懂事儿！
哎呀，扯远了，扯远了……
终于等到饺子盛盘了，两个孩子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看看这个，拨拨那个，试图一筷子就能夹到一只硬币饺子来。可惜天公不作美啊，翻来翻去，四五个饺子早已下肚，却迟迟不见心心念念的硬币饺子现身来。
爷爷奶奶怕两个孩子尴了尬，一个劲的化解并不忘帮忙探寻一番。
“这不能急哪，越急越吃不上……”
“这个饺子我看着就是滴，来，试一下……”奶奶话音还没落，俩个家伙齐刷刷将筷子戳上饺子，你夺我抢起来。结果姐姐斗不过妹妹，只好气呼呼的选择放弃。妹妹满怀期待的将饺子小心翼翼地夹开，拨来拨去的，却没有任何发现，姐姐边上幸灾乐祸地窃笑着。
眼见失望的妹妹要尬哭了，细心聪明的爷爷将碟子里刚刚拨开的藏有硬币的饺子悄悄合上，并仔细地用饺子馅儿盖住亮晃晃的小硬币，然后再用筷子夹起来放进失落的小孙子面前的小碟子里，笑呵呵地说“来，这一个饺子重点点儿滴，我感觉像是有钱儿里，你试一哈”。
娃娃因为刚才小小的打击，满腹狐疑，极不情愿的拿起筷子随意地拨拉了两下，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着。谁知，“嚓”的一声钝响，万般期待的分分钱豁然突现在小朋友的眼前，哈哈，油光满面！顿时，那张刚刚还委屈阴沉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笑魇如花，不能自己啦。爷爷奶奶嘿嘿嘿地笑着“哎呀，这一哈好蛮，今年多挣上些年钱昂！”……
似乎是在爷爷奶奶的允诺之下，我们每个人都咬出了一块硬币来，嘿嘿嘿……
在这顿既吃得十分小心翼翼又充满愉快而忐忑的新的一年的第一顿早餐里，我们曾心心念念盼望的大年初一很快过了半，我们呢，也无一例外的又长大了一岁，不过，令人开心的是我们又有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的开始。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我始终被这短暂而欢快的早餐时光感动着，温暖着……
【拜年记】
记忆里，大年初一应该是孩子们的天下。从天刚麻麻亮，拜年的孩子们便是三五成群的相约拜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兄弟姐妹众多，随便一吆喝便是一支小小的队伍，有同姓的也有不同姓的，有年龄大的也有刚能蹒跚学步的，一路上叽叽喳喳，芝麻乱喊，浩浩荡荡冲进人家的庄门，见到长辈，不由分说，密密麻麻跪倒一片“*爷*奶，给您拜年了”“大大嫲嫲，给您拜年了”……不论亲疏，不论穷富，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从一大早到临近晌午，挨家挨户的拜年是我们小时候既兴奋不已又义不容辞的一大快事，比这更加让人兴奋和期待的便是拜完年之后，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坐在阳洼旮旯里数着兜里的糖瓜子……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洗完锅碗瓢盆等等，已是早上十点多了，怎么还没有一个拜年的人进门呢？院子里安安静静。看着俩个孩子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心里不觉恍惚“是不是在过年啊？”
“要不带娃娃们出去拜个年吧？”
“这么早滴，别人还吃饭呢，”
一家老小在电视机的“吱吱嘎嘎”声里，在不时地数落玩手机的孩子埋怨中，终于来了一波拜年的队伍――清一色的中年汉，大都是和老公平辈的同姓兄弟，一个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嬉笑着，怒骂着，撇着八字步，四平八稳的游哉进来。
公公婆婆立马站起来，忙不迭地迎了出去，将各位大神让进堂屋。
“尕爸尕婶，给你们拜年了昂，”
众兄弟一进堂屋门，单膝跪地，磕下一个响头。也有上了岁数的，或身体已经相当发福的老哥哥们，因为肚子顶着磕不了头，连跪一下都费劲着，只好在一旁作着揖，点着头。
婆婆公公满脸堆笑，极其谦卑地，一个劲儿地劝道“加好老，加好老，再不磕老……”
这个简短的拜年只持续了十几秒的样子，还不等一个个入了座，老公飞快地拿出早已备好的黑兰州，满脸堆笑地塞进众弟兄手中，并一个个点着，以示万般诚恳和尊重。而我的公公婆婆更是热情似火地摆着酒具、果盘、瓜子花生等等的。众兄弟们也是一边嘻嘻哈哈，闹将成一团，一边不忘揶揄着孩子的爷爷“尕爸，加把你了人送哈的好酒们拿出来沙，rang滴再不喝昂……”
堂屋里已然变得热火朝天起来了！
我呢，慢热型的，也不擅人堆堆里说话，而且认人也很差劲。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众多的同姓的亲堂里总也分不清哪些是平辈哪些是长辈，因此几次把老堂哥叫成“爸爸”，也就是叔叔，把姑舅姐姐叫成“娘娘”，也就是姑姑。自从闹出大笑话后，再见到不太熟悉的堂亲表亲的，无论如何也不敢随便打招呼，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只好吭吭唧唧绕五子，胡对凑。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人多噪杂的场面，本人都是能躲就躲，像过年这种情形下，唯有退居后方准备下酒的菜肴才显得理直气壮且不失礼貌。总而言之，尽量不打照面就是我的终极目的。
在我的手忙脚乱晕头转向里，当第一波拜年的弟兄们喝得晕晕乎乎，人仰马翻的闹腾到大晌午的时候，老兄老弟们的儿子们――小一辈的男人们进来了，他们小大人一样的高谈阔论，甚至已经有几个喝高了的，走路歪歪扭扭，一进门就高声嚷嚷着“尕爷，把你的好酒拿出来，我们好好喝一哈……”
一见儿子们咋咋呼呼的涌了进来，原本还高谈阔论满嘴跑火车的他爹们立马呼啦啦站起来给儿子们腾地方了。堂屋里已经拥挤得下不了脚，几个还算清醒的小辈儿们就着门槛外的院子里跪下来，“尕爷尕奶奶，给你们拜年啦……”
平时就喜欢热闹，总是跟年轻的侄儿子们以及孙子们打得火热的慈她爷，虽然已经被老侄子们灌得满脸通红，说话舌头打绊子，站都站不稳当了，可他还是乐呵呵的让着孙子们“来，尕爷今个把你怂子子们好好――滴招呼一哈……”那些无论同姓还是外姓的孙娃子们，一个个无拘无束，伸胳膊扬腿，跃跃欲试上了座，新一轮的闹腾便开始了……
西房子里，我在婆婆的指点下，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下酒的菜，案板、柜盖上、炉面上以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摆得满满当当，如打仗一样的乱成一片。虽然看上去是我在当厨，但大部分的凉拌菜都是婆婆提前就基本弄好了的，我只需要拌点醋，装个盘就搞定。热菜也是的，基本上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勾点芡啊，撒点葱花香菜啥的。有时候想一想挺羞愧的，这现成的背后其实是婆婆对我的不放心，婆婆不放心的背后实际上就是我的无能！唉，这把岁数的人了，别说上不上得了厅堂，连个厨房也是零零干干下不哈，这就实在是很尴尬呀。
……
等到拜年的队伍洋洋洒洒四散离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我们心心念念的大年初一即将接近尾声。堂屋里，喝醉了酒的孩子们的爷爷和同样喝醉了酒的一个老堂哥哥仍旧推杯换盏，洋洋洒洒，纠缠不休。西房子里窝了一天的俩姐妹终于厌倦了手机，正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换着节目，嘴里不住地嚷嚷“好无聊啊……”看着一案板乱糟糟的残羹冷炙和从早到晚只吃了一顿饺子的娃娃们，我突然十分想念小时候的大年初一，那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