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其斌
《游记》曰：“十八日，辞自然师下山。一里半，抵山麓。西一里半，有数家在南麓，为永丰庄，皆白云寺中佃户也。……余思由两顺亦须三日行，走平坝，路迂而行多，亦三日可达普安，遂不西行而北逾岭，其岭即白云山之西垂也，共一里。越其北，有坞东北向；东南界即白云后龙潭之后，西北界即南岭所环，转北而东，属于龙潭东峰之下者。其中平坞一壑，南北长二里，水亦中洼下坠，两旁多犁为田，是名八垒。北竟坞中，乃北逾石岭，共半里。下，北度独木桥，有坞自东北向西南，是为干沟，横渡之。北上半里，是为土地关。下关半里，凿石坎停细流一盂，曰一碗水，行者以口就而啜之。又西向一里半，出峡；由其北循山东北转，为水车坝道。由其西截坞直行，一里半，有村在北山下，是为谷精。”谷精即今谷增，朱惠荣《徐霞客游记全译》注曰：“今作谷增，在长顺县东北隅，改尧稍东。”
我们从白云山下来，即至白云山镇午饭。干锅马肉就冰镇啤酒，甚快朵颐。饭毕，即驱车觅下一站谷增。谷增是一小村，就《游记》方位而言，似在其南，因为站在村后山脊，恰好清楚看见金碧辉煌的白云寺。村中人户不多，三四十户。村前路旁一道路硬化小石碑，证明朱惠荣注的正确——今名“谷增”。村人多姓黎，苗族；有几户陈姓。村中一些旧房，显示着寨龄的古老。
与村人交谈，得一黎姓男子（四十馀岁）导引北登岭脊，一走当年霞客路。路上山石荦确，路石有光滑青碧者，仿佛古驿道，然多已毁坏。北上三里，登岭头，果见十里外之白云山白云寺。但黎姓男子所说驿道，与《游记》记录“由其西截坞直行，一里半”不符，目测其地，是循山而登，当别是一道。岭头合影留念，仍循旧路回村。同行有循村西旧路行者，余因脚疾，不之往。以天晚，驱车回平坝县城食宿，拟次日再游。
五月三日，晨起至南桥食牛肉粉。此店甚有历史，味道超好，门庭若市。驱车寻狗场堡，反复至再，始得其地。《游记》曰：“有村在北山之嘴，曰狗场堡，乃汤吏部之佃苗也。村西平畴一坞，为膏腴之壤。欲投之宿，村人弗纳，曰：西去二里有村，亦汤氏佃丁，其中可宿。乃复西循平畴北陇行。一里馀，有石峰界平坞中，削骨擎空，亦独秀之峭而险者。透北峡而西，又半里，复得一村，入叩之，其人闭户遁去。又西得一堡，强入其中，茅茨陋甚，而卧处与猪畜同秽。盖此地皆苗熟者，虽为佃丁，而习甚鄙，令人反忆土蛮竹栏为上乘耳。”徐氏在狗场堡附近一村留宿一晚，十九日昧爽，促苗起作饭。既明，担夫王贵窃其川资逃去。王贵是靖州太阳坪人，徐恐至贵州界无担夫，纳之，供饮食，给工钱，欲往云南。相恃日久，王贵窥见盐筒中所藏路费数金，竟窃之去。作者感慨“乃不失于蛮烟虺毒之区，而失之就坦遵途之日，徒有怅怅而已。”有此一重公案，众欲寻其堡而以狗场堡为参照。然而昔日北山之嘴，已无人迹。据村人言，修贵广高速时，整体搬迁到东面，原址已变为绿化带。而门前旧有砂石公路，可通贵阳，则似古之驿道所经也。
既得狗场堡，复反向以求猪槽堡。两地相距三四公里，有公路可通。其间经过一漥地，有水潴而不流，似即《游记》所言“有涧在坞中，其水甚小，潴而不流，似亦北去者。”
猪槽堡在山凹间，四面皆有小山，一峡通其中，山环路转，于寨内视之，如坐井中，隐蔽得可以。其名“猪槽”，似以形似言。停车借问，余见村中一水泓澄可爱，拟濯之，忽见一石墙，甚古朴典重，疑是故物，于是细观。左有一门，有铁将军把守，从门缝中窥看，有屋一椽，上盖油毡琉璃瓦，题“大雄宝殿”（字从左起），破败不堪。以为近物，不值一哂，乃循墙而走，遂得旧寨门，高约二米，有门轴、门闩痕迹。门内甬道，铺有巨石（多为砂砾湮没），两旁围墙，似所谓“五尺道”者，古驿道中所常见也。
而村人热心，启门令得入观所谓“大雄宝殿”。前有庭院甚广，遍铺石板，杂草丛生。然屋下水缸后一碑矗立，心异之，亟往视，则旧碑也。首题“永垂万古”，细读之，则“朱曹堡”“海巴树田五坵”“龙泉寺和尚”“道光二十”等字可识，因知此村确为猪槽堡（村人美化为“朱曹堡”而音同），寺为龙泉（余初粗心，未省门楣有“龙泉寺院”字，后经同行提醒，始补拍。《安平县志》称“龙泉寺”，其地距县城四十里），碑系道光二十年（1840）立。屋无前壁，今塑菩萨三座，一览无馀。旁有桌椅等堆积，想是信士集会时所用，故有水缸。询之村人，知村里原有观音庙（在后山半，以同行催发不及观。据云已毁，基址尚存）、土地庙（已毁）及大庙（即龙泉寺）。而路通长坡、狗场堡等处，确为古驿道，《游记》不诬也。
前所见泓澄之水，即二湾河源头。清刘祖宪《安平县志》曰：“二湾河，发源于猪槽堡二龙潭。潭一在堡庙后，一在堡前，大旱不竭。东流二里，为二湾河，又四里，至府属钱塘寨、火烧寨、曾周马场，过清镇后六羊昌，入于滴澄河。”今龙泉寺院后五十米处，即有龙潭，其水颇大，经庙左流下，淙淙不绝，一村便自妩媚。
西山下旧房不少，而石料规整，石工不恶。旧道旁南山，有采石之场，如刀斩斧截；巨石数块散置其下，凿痕宛然，盖仅以楔子加之，不假炸药爆破，故能整齐如是也。后山公路旁亦有数处采石场如此，惟非近年所采，土积树蔽，极易忽略。驱车经过数寨，路旁石墙，皆以片石砌成，工颇精好。意者数村皆以销售石料、擅长石工为业，故如是也。《游记》曰：“路直西逾小脊而下，三里，则坞开南北，路交十字于中，乃横截之，渡一小水。半里，有堡在西山上，曰柳家堡。又北半里，又有堡在北陇上。”则公路所经，其有柳家堡耶？惜车为他人所开，不能停而问道。
公路尽处，即去狗场堡不远，盖由其后山坞中经过也。时已中午，遂驱车至高峰镇午饭，余因得访二十七年前工作旧地。饭后已至四时，欲访高峰山（有寺），以修路不果，遂返安顺。此番觅迹霞客之旅，遂告一段落。至家沐浴，即忍饥作记至凌晨四时。
· 作者简介
柴其斌：笔名柴立中，小字凤麟。1970年生于关岭县坡贡，1993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曾在平坝、关岭教书十馀年，现在安顺市教育局教科所任教研员，充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幼喜读书，至今弥甚。读的结果目前有《槐聚诗存注》（自印）《普安州志》（点校）《安平县志》（与人合校）《传神秘要》《墨史》（今译）等。做人无甚高远的追求，惟以坐拥书城当南面王。
2020年5月
值班编辑：柴其斌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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