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路阳:《刺杀小说家》会比《绣春刀》更浪漫
路阳的头发白了。
白发衬着他的两道浓眉,使得他大多数时候表情偏向严肃。2018年时还并非如此,那时的他还是一头黑发,从2016年华策影业公布新片单开始,筹备近五年时间的《刺杀小说家》,特效耗时近三年,耗去了他太多心血。作为一个一向“慢工出细活”的导演,路阳并非数量高产型的创作者,从处女作《盲人电影院》开始,十年间也就推出了四部独立执导的长片。《刺杀小说家》更是其中打磨耗时之最:光是筹备剧本,就用掉了21个月的时间。
大多数影迷熟知这位很有个人辨识风格的“新武侠”类型代表者,是从口碑票房双惊喜的《绣春刀》和续集《绣春刀Ⅱ:修罗战场》开始的。庙堂与江湖,算计与柔情,共同铸成了一个非典型的大明。“个人很喜欢《绣春刀》,它很浪漫。”在采访结束时,当听到笔者这么说的时候,路阳笑答:“谢谢,《刺杀小说家》会浪漫得多。”
在描述自己的作品时,他时常带着一种理工科出身的缜密,朴实,诚恳,同时也颇为坚定。他说给《刺杀小说家》打分的话,他会给100分,原因是“不留余力地百分之一万地投入了所有的想法,积累的东西,生命力,分数不是给电影,而是给这五年的时间,非常值得。”
“一个普通人在某种时候会有这种强大的光彩”
“红衣人等他到了近前,低腰摊手,让久藏的脚蹬上,向上一送,久藏像是燕子一样飞向天空,正飞到赤发鬼的脸边,伸手抓住刀柄,可刀插入太深,一下拔不出。久藏并没有松手,而是吊在刀柄上,悬在半空中。赤发鬼的眼珠转动,看着刀柄上的久藏,久藏这个时刻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和唯一的仇敌。久藏不看他,在刀柄上左右荡起,刀柄渐渐松了,赤发鬼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咔嚓’一声,他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大缝,久藏手里握着刀,掉了下来。”
在双雪涛的《飞行家》小说集中,《刺杀小说家》是一个迷人的,也有些复杂的故事,村上春树式异想世界和现实世界交缠,包裹着动作冒险,奇幻,亲情,命运对抗等种种元素。为什么要改编《刺杀小说家》?路阳如此形容这种宿命感:“因为它在那一刻就击中我了,我看完小说的瞬间就想把它改编成电影,觉得这可能是一种缘分,我必须要做这件事情。”
打动他的一方面是幻想,一方面是情感和主题,“相信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无望的生命,在某些时候可以有这种强大的光彩,这种光彩是有感召力的,它可以让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他可以做到,我们也可以做到。”两个世界的设计,少年挑战命运弑神的景象,都让它具有电影类型化的可能性。
近年来,随着优秀原创作者的流失,观众娱乐碎片化趋势加剧,过往张艺谋、陈凯歌等第五代导演所偏爱的严歌苓,苏童,莫言,贾平凹等严肃文学影视化,似乎正在逐渐式微,网文IP影视化成为主流。在此情况下,近年来最被期待的黑马作家与黑马导演能够碰撞出怎样的创造力,不免令人充满期待。
“我把它定义为一部很通俗的好看的电影,可以让观众毫不费力地去享受这个故事,同时又能在故事结束的时候,体会到享受和收获。”双雪涛和路阳是朋友,两人同样喜欢日漫,从名字、人物到情节都颇受日漫影响,例如《刺杀小说家》第一章里出现的“《阿拉蕾》”。在大纲推进的前三个月,双雪涛一起参与讨论,保证核心精神不变,一切从故事这颗种子开始生长,但是电影不能长成一模一样的植物,也不能依附于小说之上。
电影监制之一王红卫也给予了电影极大的支持。最初很多人都建议路阳不要拍,因为“大家都摸不准是一个什么样的电影”,但王红卫在看完最初5000字大纲的时候,就说赶紧拍。在一稿剧本出来之后,王红卫却说“这个不用了,你重写”。经历无数次修改打磨后,故事才逐渐成型。这种“逼疯”每个人的精益求精同样也体现于特效,后期等每个环节当中。
路阳的看法是,“人物永远是抓手”。吸引他的魅力来源于人物的情感,人物的欲望。“在小说里面我很清楚,无论是千兵卫还是久藏都是雪涛自己的化身,但是在电影里面要区分开来。”为了找到这种“人物的实感”,从写剧本到演员定妆,路阳都会给双雪涛打电话,询问他本人的日常习惯,情感反应表现,从而一点点丰富人物的血肉生命力,成为他熟悉认识的那个人。
这一次,几乎所有演员都给出了路阳十分满意的表演。在他看来,雷佳音目前正处于创作上升期,二次合作带来了更多的放松和信任。“从16年到18年(让我好奇的是)这两年他人生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变化?他之前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演员,然后这种变化让我特别的开心,感觉是看到了一个稀世珍宝。”从预告片来看,相比小说,电影增添了杨幂、佟丽娅扮演的女性角色。董子健为了角色积极健身,在开机前3个月将体脂率降到12%,开机前提前进组接受动作特训。
“力量感、硬核漫画感、
属于一代人的中国原创故事”
从特效制作,到动作设计,一切都是按照好莱坞A级大片的标准。
现代世界的部分设置在魔幻感十足的重庆,幻想世界则是在青岛摄影棚搭景结合CG完成的。主要特效均由Base在成都的MORE VFX团队完成,此前他们负责为《流浪地球》打造出难忘的废土视觉风格,奠定了在国内特效界的知名度和地位。
这一次的挑战甚至比《流浪地球》还要难。17万平方米,搭建了20多个摄影棚,2000张概念设计图,2095张分镜头故事板,近三年时间,六七百个人的团队,无怪乎《刺杀小说家》称自己为“春节档视效大片”。以片中最重要的CG角色赤发鬼为例,这个15米高的角色全身约40万根头发,90万个毛孔。360小时才能渲染出一秒的特效画面,耗费近两年才能完成。最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这副交织着烛龙、孔雀灯、神像、红甲武士的异世界绮丽景象。
当我们谈论视觉时,特效是一部分关键,动作是另一部分关键。拆解片名时,当中的“刺杀”决定了这是一部动作冒险元素占很大比例的影片。而动作戏也刚好是路阳所擅长的类型。《绣春刀》中兼具中国古典美感与凌厉狠辣的“夜闯案牍库”、“竹林大战”几场重头戏,曾令许多影迷惊艳。《刺杀小说家》开机前,路阳选择了和自己合作过的动作导演曹华合作。团队采用好莱坞成熟的虚拟拍摄、动作捕捉技术,并提前3个月预演动作戏。
曹华喜欢用酣畅淋漓的长镜头实现“用动作讲故事”,用动作呈现戏剧性、描绘人物。他俩都希望将ACG的新鲜视听陈述方式注入电影,在很多动作场景里,他俩会反复设计不同的方案,能不能这样,能不能那样,十分地辛苦,以寻找最后的解法。
当然,拍摄结束并不意味着划下休止符,从拍摄完成到后期制作的过程,仿佛是一次遥遥无期的长征,好像永远也做不完。这次仅仅是做分镜的时间,他和分镜师两个人就做了四个月。但是在分镜做完之后还有无数漫长的工作,他和剪辑师两个人又花费了7个月时间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中间经历了长假,整个园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过程痛苦,但是快乐。他说,快乐不仅仅存在于和观众交流的瞬间,同样也存在于这个过程当中。
一切特效和动作设计最终都是为故事呈现效果而服务。这是一部无法被对标的“完全原创的、十足新鲜”的,力量感十足的,很硬核的有漫画感的电影。同时也是一部“完全中国”的,属于这一代人的电影。路阳表示,想要讲述好莱坞讲不了的、中国感受的,来源于自己历史文化的故事,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故事。
比如片中出现的龙骨水车、密檐砖石残塔、佛龛、石刻群、泥彩塑、壁画、太湖石、祥云孔雀花车等精雕细琢的中式细节符号,比如特效团队全部来自中国,这是路阳的坚持。黄渤在看完影片的时候甚至惊讶于其视觉冲击力,发出了疑问:“百分之多少的特效是外国公司做的?”路阳告诉他特效全部由中国团队完成,在得知答案后,对方很惊讶,也很激动。
“电影永远属于大银幕”
无论《绣春刀》中的沈炼,抑或是《刺杀小说家》中的久藏,千兵卫,都是生于黑暗时局下的小人物。在超级英雄司空见惯的时代,小人物的高光时刻,是致命杀伤力,也是温柔的催泪弹。
回顾路阳过去十年的电影生涯,2010年的第一部影片《盲人电影院》手法尚且略显稚嫩,个人风格却已经初现端倪:生活在北京四合院的小市民群像,其故事相互交织,身怀着自己的无奈和希冀,引发观者的深切共情。这种风格在《绣春刀》系列中更进一步,一言以蔽之“没有绝对的是与非”,例如周一围正是凭亦正亦邪的“丁修”圈粉无数,其节奏和结构也更为成熟犀利。行至第五部长片《刺杀小说家》时,不禁更让我们期待其世界观是否会变得更庞大复杂,正派和反派是否会被赋予更丰富的人格切面。
在这十年间,创作心态发生了哪些变化?“创作心态的变化就像自然的变老,谁也没法控制,就像拿着5年前的照片,当时咱们是这样的,然后5年之后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我希望每一部都可以当作是第一部,也当作是最后一部去全力以赴地创作。”
过去一年间,本身也是迷影青年和动漫爱好者的路阳看了很多电影,以及日漫。他最喜欢的几部作品是《乔乔兔的异想世界》《无依之地》《拳愿阿修罗》。这些喜好似乎也构成了他作品的关键元素,以及《刺杀小说家》中可以被期待的点:拳拳到肉的荷尔蒙燃爆打斗,个人的孤独与宿命,对战乱的反思。
当被问及“您认为疫情会对电影行业造成怎样的影响时”,路阳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他“一直相信疫情不会深刻地从根本上改变电影”,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一年里,美国的电影行业在经历着巨大的变化,那并非自己所愿。“国内是另一种状况,我不由得要去感谢观众。我始终相信观众,我相信人需要电影,这是我们做这件事的支撑和动力,我相信它一定会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事实上,流媒体与院线之争,在过去一年里已然成为任何从业者都无法回避的矛盾。不少科班出身的电影导演毫不犹豫地选择站队院线,例如诺兰坚持《信条》一定要在院线上映。路阳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同样毫不犹豫。“没有任何疑问,电影一定是属于大银幕的。在家看片哪怕观影条件再好,和在大银幕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那么,选择接受院线检验,当前位于春节档预售票房TOP3位置的《刺杀小说家》,会交出一份怎样的成绩单?一切有待观众投票。但至少看得出来,于创作者而言,这五年的时光,绝非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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