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默默的花旦

我是你默默的花旦

玉山一中高二(25)班 黄世卿

祝三娘是个花旦,秀雅绝俗,顾盼生姿,桃腮带笑,含辞未吐。周身华然似锦,举手投足间透着柔美。灯光照在她身上,更添秀丽。

三娘是一张羊皮。被戏匠造出来的那刻起,三娘就注定了她在皮影戏里的角色是花旦。

三娘的日子是从被戏匠牵上竹枝与线开始的。那时戏匠还稚气未脱,动作还很生硬,笨拙的牵扯拽得三娘生疼。然而,她不抱怨,她懂得小戏匠的自卑。怕伤了他,她默默忍受着,甚至压抑着关节扭动的声音。

渐渐地,小戏匠跟她越来越默契。终于,他等到了代替老师傅主场的机会。三娘默默为他鼓劲,也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表演。

那一场戏就叫《望夫石》!小戏匠全神贯注,三娘也用尽全身心去配合他的每一个动作。戏到高潮时,鼓点如雨声般在舞台四周迸射。三娘甚至已经不需要小戏匠完整的动作,只需感觉到他轻微的一个小抖动,三娘就已完全懂得,立即甩袖,回头,碎步,扭腰……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配合着节奏和剧情,配合着唱词曲调的转合,一切都天衣无缝。皇天不负有心人,观众的喝彩让他们的世界第一次有了色彩。

他鞠躬,脸上的兴奋与快意溢于言表。他站起的挺拔身躯挡住了灯光,三娘躲在他的影子里,默默的,然而内心充盈无比!

等到戏匠出师,他把祝三娘装在皮箱里浪迹天涯,走到哪儿演到哪儿。他始终满意着,笑着。三娘没办法笑,只有默默地欣喜——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好景不长!一时间,人们似是换了口味,观众日渐稀疏,三娘遭了冷落。她瞥见他紧蹙的眉头,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倒是戏匠想了办法,请来齐天大圣换下了三娘。三娘看着大圣在原本属于她的舞台上闪转腾挪,不禁愤恨:“不就是只猴子吗?翻几个筋斗能如何……难道,已经不再有懂戏的观众了么?”思来想去,不能自已,直到观众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祝三娘从此被放进了皮箱的里层,久久不得见人。她苦等,等到日夜更迭,等到星移斗转,等到年华尽逝,等到色老珠黄……其实等待也不苦,苦的是没有希望!三娘一生的苍老,最初是从等待开始的!

有时,思念会在孤独的掩护下,向她发起冲锋。三娘不知抵御,每每在夜深人静时任它宰割。她默默等在黑暗的角落,任岁月尘封。

待到重逢,他已垂垂老矣。烛火葳蕤中,三娘见他鬓如雪,纹如壑,正感叹之际,却听得一声:“三娘……苦了你了……”

三娘想哭,却发现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她只好默默地在心底呢喃:“我一直是你默默的花旦,为你摇曳生姿,为你轻蘸胭脂,为你新起酽装,为你低吟浅唱……”

幸运的是,他的葬礼是戏班办的。三娘得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演给他一个人。

锦瑟弦拨,琵琶声起,踏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鼓点,三娘走回场,舞长袖。这场戏三娘已经演了一生,哪怕是在皮箱里层的那些孤独日子里,她也日日在记忆里温习,她无日不期待着重返舞台,她怕重返舞台的那一天到来时,自己已经荒疏了戏功。每一个动作,每一段音律,都是时间沉淀的戏码。丝竹婉转中,仿佛可见,滔滔流水朝升夕落,江边女子望破长空。这还是那一出,叫《望夫石》。

本不该叫祝三娘!之所以名谓三娘,因戏匠排行第三;之所以姓祝,因为戏匠,就姓祝。

她忘情地舞着,这一刻时光倒转。四十年前的小戏匠,多么年轻啊!像一枚表面长着绒毛的青果,生涩、腼腆,蕴涵着蓬勃的生机。那时候的三娘,刚刚用一张羊皮雕饰而成,表面泛着生动的光泽,灵动,奔放而热情,仿佛羊的血液还在表皮下面流淌。那时候的戏班,还都是一群青壮后生,搭台、演戏、搬场,或是幕后的日常起居,都生龙活虎,像永远不会疲倦。那时候的观众,啊!多么懂戏的观众!每次三娘和小戏匠尽心尽情的表演,都能赢得他们热烈的回应,掌声经久不绝,人人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一声轻响!多年未修的竹骨与提线终究未能成全——她的线断了!三娘飘落,默默无奈,一动不动……

三娘的世界沉寂下去。恍惚间,她看到自己站在戏匠面前。他面含笑意,她整顿衣裳,终于打破了一生的沉默:“黄泉之畔,我为你舞完这一支!”

*原发表于玉山一中校刊《浅草》第37期,有修改。

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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