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牧童 | 最幸运的放蜂人(小说)
最幸运的放蜂人
文 / 老牧童
(安徽合肥)
温馨提示:小说4000字,全文看完需用时40分钟左右。
都说放蜂人干的是甜蜜的事业,整天追着花香蜜糖跑,是个四季如春的行当,这其实都是文人墨客的浪漫想法。我们养蜂人更喜欢被人称为“中国的吉普赛人”,体味更多的是餐风露宿。当然,偶尔也会遇到好运,比如我,就在30岁那年遇上了美丽的高云其其格姑娘。哦,“高云其其格”,蒙语的意思就是“娇艳的花朵”。
作为一个退役摔跤运动员,在一次旅游中,竟然神差鬼使迷上了养蜜蜂,于是,我在网上自学了养蜂教程,毅然卖掉呼和浩特的一套房产,购买了蜂车大卡、蜂箱和良种蜜蜂种群,参加了“放蜂人俱乐部”。
由于浪迹天涯,行踪漂泊,我至今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己不急老娘急。那也没有办法,婚姻多半靠的是缘分。
初夏的一天,因为放蜂的卡车出了点毛病,在高速服务区修车后,与跟随的放蜂团队走岔了路,只好自己一人开车载着好几十箱蜜蜂闯进了一个由重重坨子地围起的盆地,又叫甸子地。由于特殊的地貌和气候土壤条件,肥沃的甸子地里开满了各色花朵,十分诱人。
本来是路过这里的,但放蜂人最禁不住的诱惑就是成片的花海。我毅然踩了刹车,将蜂车缓缓开进盆地,打算冒一回险,独自和蜂群一起在这片误打误撞遇上的花海中过上几天,好好捞上几桶难得的优质野花蜂蜜。
为了躲避沙地草原夜晚的寒冷,我将蜂车停在了两个长满矮树丛的坨子地中间,用了两个多小时卸下蜂箱,扎好帐篷,任由精灵般的蜜蜂漫天飞舞,贪婪地扑向盛开的花丛。当天夜晚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从坨子地山梁上露脸,一个年轻的蒙古姑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来到我的帐篷旁。姑娘敏捷地跳下马,身材矫健、美丽而阳光,像天上的彩霞。
“嗨,大哥,欢迎你来到克达沁草原,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哦,美丽的克达沁姑娘,有什么事吗?本小伙愿意效劳!”
姑娘围着帐篷转了一圈,像在寻找什么。
“怎么就你一个,女主人呢?”
也难怪,放蜂人一般都以家庭为单位,很少一人独行。
“啊哈,女主人么,还在丈母娘家养着呢,本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说完,我打了个呼哨,调皮地朝姑娘眨了一下右眼,坏坏地笑着。姑娘的脸簌地红了。
言归正传,姑娘右手一指,说她和爷爷就住在不远处的山脚下,家里也有几箱蜜蜂,但早春倒春寒死了不少。前天发现自家门前的树上突然来了一大群蜜蜂,形成一个巨大的蜂球。她和爷爷很想把树上的蜜蜂引下来养,但不管用什么办法,怎么也引不下来。这不,远远看到来了一个专门养蜂的,所以前来求助。
引导逃散的蜜蜂进入蜂箱,这对于放蜂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我当即和姑娘一起,骑在同一匹马上往山脚下去。第一次和一个女的靠得这么近,还是一个像娇艳花朵一样的姑娘,尽管我自以为心有定数,但还是,不禁,多少……有点心旌神摇。来到山脚下,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站在毡房门前翘首等待。
我嘴甜地叫了一声“爷爷!”便熟练地忙碌起来。我先是找出了一个闲置的旧蜂箱,作了细致的清洁消毒,并安置好蜂巢,并在上面涂上一些蜜糖。然后化开些白糖水,加上一点我带来的专用花粉香精,将调和制剂先喷洒在空蜂箱和蜂巢上,再喷洒在高云其其格家原有的那几个蜂箱上,最后将剩下制剂的轻轻喷洒在门前树上那一大团密密麻麻的“蜂球”上。做完这一切,我和琪琪格才把空蜂箱轻轻挪到树下,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回到毡房前。
毡房前的场地上,爷爷已经在小案桌上摆好了香甜的奶茶和手抓羊肉。一边吃喝,我一边向爷孙俩解释着刚才的连环动作:
我告诉她们,树上这团蜂球抱团很紧,说明其中必有“核心”——蜂王。因此,必须另置涂上蜜糖的舒适蜂箱——女王的宫殿,才能“筑巢引凤”;之所以要在琪琪格家原有蜂箱上也撒上与空蜂箱相同气味的制剂,是担心外来的蜜蜂马上要和其其格家的蜜蜂一起生活,如气味不一样,敏感的两拨蜂群就会互相厮杀,最终两败俱伤。我叹了口气,告诉老爷爷和琪琪格,这种蜜蜂是外来品种意大利蜂,不可能在此处过冬,到时候我换两箱中华土蜂给你们!
说话间,只见那树上的黑团越来越小,忽然间“轰”地一声一哄而散,蜂群围绕着新的蜂箱欢天喜地飞舞,像在庆贺“乔迁之喜”。显然,高贵的“母后”——蜂王已经被族拥“入宫”。渐渐地,随着太阳偏西,树下的蜂箱渐渐归于平静,收蜂入箱大功告成。
高云琪琪格在一旁托着腮帮看呆了,也听呆了,脸上一直泛着红霞,我感觉到她那清澈的眸子里分明写着感激、钦佩、还有倾慕和几分羞涩……
我们正说着话,忽然,远处腾起一阵飞扬的沙尘,几匹快马踏蹄而至。琪琪格突然间脸色煞白,吓得直往爷爷身边靠。爷爷告诉我,不好了,这几个草原恶少又是来骚扰琪琪格的,求婚不成便要强行,今天再来,必定不怀好意!
说话间快马已到跟前。马上跳下几个半穿着蒙古袍的年轻汉子,个个胸前纹身。为首的赤裸上身,满身横肉上纹着左青龙和右白虎,自称“霸哥”。
一看有陌生人在场,霸哥便用马鞭指着我:
“这小白脸是什么人?”
琪琪格回答:“是我们请来帮助收蜂的。”
霸哥乜了一眼树下的蜂箱,开始找茬。
“呃呵!妈的,我说呢,今天早上家里逃出了一箱蜜蜂,原来是飞到这里来了!”
琪琪格忙说:“这蜜蜂不是今天来的,前几天就在树上了。再说,你家离这里远着呢!”
“前几天来的也是我家的,我家的蜜蜂和本霸哥一样,就喜欢往你这儿飞,嘿嘿!”
我缓缓地站起身,问道:
“你们家每年都在那里放蜂?”
“笑话!我们身处花海当中,还需要出去放什么蜂?”
“那你家用什么药为蜜蜂驱除螨虫?”
“我们家的蜜蜂从没听说生什么螨虫,你算个球,在此多嘴!”
“对不起,那这箱蜜蜂肯定不是你家的。这看,这箱蜜蜂是金黄色的,明显是引进的意大利亚平宁半岛上特有的“黄金种”,与本地黄褐色中华土蜂颜色不同。这种蜜蜂一是不能在本地长时间严寒下过冬,不转蜂场就不能生存;二是意大利蜂不像本地土蜂,必须人工除螨。看来这箱蜜蜂只能是外地放蜂车上逃出来的无主蜂。”
高云其其格在一旁帮腔:“就是么,这蜂子与我们这一带的根本不一样!”
“哦嗬,三天不见,你他妈傍上小白脸了?老子今天就要把你和这箱什么意大利蜜蜂一起带走!”
“霸哥”说着说着,就上前来拽抱琪琪格,其他几个纹身仔也涌上前来抢人,爷爷气得抄起套马杆,要和这帮人拼命。
我大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一下拦在了其其格前面。
“哟呵,找死啊,克尔沁草原上最美丽的小妞也是你想泡就泡的?弟兄们,给老子上!”
眼看着这帮混混拿出了决斗的架势,我内心暗自好笑:“你们晓得爷爷是干啥的?站在这里的可是省市几届摔跤冠军,草原上顶级“那达慕”的常胜选手!”
野鸡遇上专业,结局可想而知。我只伸展拳脚,小试牛刀,“霸哥”和他的喽啰便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最终一跛一瘸地狼狈逃窜。当然,一拳敌数手,我也难免受了点皮肉伤。
我感到有人牵住了我的衣角,回头一看,原来琪琪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小鸟依人般站到了我的身后。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的乌云开始聚集,越积越厚,草原上刮起了大风。爷爷抬头望望沉下脸来的天空,问我的车和蜂箱停在哪里。我回答在坨子地沙土洼里。
老人一拍大腿:“不好!”他告诉我,那里其实是一个季节性河道,整个冬春都是干涸的,也长满花草,但夏季花开季节,一遇大雨,那里就立马变成河道,大水会冲掉一切。”
于是在爷爷的带领下,我们匆匆赶往坨子地沙土洼,我负责把蜂车开往高地,并撤除帐篷;爷爷和琪琪格忙着把蜂箱搬到高处。草原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搬着搬着,暴雨突降,河水由涓涓细流很快暴涨,原来的沙土洼瞬间浊流滚滚。
爷爷舍不得落在洼地的最后几箱蜜蜂,不顾我们要他赶快放弃蜂箱上岸的大声呼喊,在齐腰深的洪水中吃力地抱着一个蜂箱一步步挪向高地,突然间被一股更大的洪峰卷走。当他再次露头的时候,老人用嘶哑的喉咙只呼喊出三个字:“照顾好……”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我知道,爷爷呼喊的对象一定是我,而没有来得及喊出的一定是“琪琪格”。他是要我照顾好琪琪格,这是爷爷在危急时刻的最后交代啊!
我和琪琪格不顾一切,沿着坨子地河岸疯狂追逐着仍抱着蜂箱在洪水中沉浮的爷爷,拼命地奔跑。知道木质蜂箱有一定的浮力,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着:爷爷,千万不要放开蜂箱啊!
跑着跑着,我猛然想起了什么,果断地拉着气喘吁吁的琪琪格停下脚步,让她赶紧往回跑,到我的蜂车上取下就放在驾驶室后面的汽车内胎——那是我们放蜂人在过河越沟放蜂时,用来一箱一箱运送蜂箱的泅渡工具。我把驾驶室的钥匙放到琪琪格的手心,还不忘大声叮嘱:“一定要骑马来,不然会赶不上的!”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扎入洪水中,张开双臂,追着爷爷渐渐隐去的身影奋力游过去……
接近爷爷时,老人家已经奄奄一息,处于半昏迷状态,怀中的蜂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水冲走。我一把抓住爷爷,再也没有松手。
就在我也精疲力竭,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高高的坨子地河岸上,一匹枣红色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琪琪格肩上套着汽车内胎。我左手抱着已经昏迷的爷爷,在水中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高高举起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瞬间,汽车内胎已经旋转着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套在我举起的右手上——呵呵,只有马背上的牧民,才有这样精准的“套马”功夫呵!
毡房外,星空下,守着昏昏睡去的爷爷,高云其其格哭晕在我的怀里,整整一夜,哭晕了睡,睡醒了哭,我胸前的衣裳被泪水湿透。
第二天一早,云开日出,洪水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爷爷在我们喂他喝了一杯神奇滋补的蜂王浆后渐渐苏醒。草原上又恢复了生机,勤劳的蜂群又出去采蜜。
后来的日子顺理成章——高云琪琪格成了我的妻子。我们这个放蜂人之家天南地北逐花而居,奔波辛劳,却笑声不断,甜甜蜜蜜。一年后,我们生了一对“龙凤胎”,爷爷逗着一双孙儿孙女,整天合不拢嘴。
再后来,孩子大了要上学,我们不养蜂了,改为经营蜂蜜产品。在爷爷言传身教下,高云琪琪格凭着一双巧手,制作出许多草原特色蜂蜜食品,在市场上十分畅销。
每年初夏时节,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会放下手头的一切,像候鸟一样,带着孩子回到克达沁草原,回到坨子地沙土洼,就住在山脚下原来的毡房里——那里是一片吉祥之地!
注:本篇小说原载于《上海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