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隅山主人|意象和意象派被误读之辨析

隅山主人


  意象派的确立者艾兹拉.庞德说:“意像是一刹那间理性和感性的复合体”。

  庞德所说的意象,发端之一是欧洲的象征派。象征派诗人认为自然界是个“充满象征的森林”。但与意象派不同的是,象征是使所要表达的物象陌生化隐喻化的一种手段,而意象则是直接反映内心真实的一种形象。意象派诗人可以把女人说成鲜花,因为他的直觉女人就是鲜花;可以把港口的一阵雾气当成小猫,因为小猫才是阵雾在他内心深处的外化物象;可以叫少女变成树,因为他觉得少女就是长在他身上的树。意象表现的事物和现实的图像表现的事物在物理性质上是可以毫不相通的。

  之所以称意象为“一刹那间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是来自于它的哲学依据,柏格森的生命冲动学说,因而它便具有了非理性的成分,它的通过写作形成的连续性,便成了“绵延”。而它的因直觉而激发出来的东西,在科学界也找到了依据,那便是佛洛依德的潜意识理论。

  据此,庞德的意象其实跟我们很多情况下所说意象没什么相同之处。我以为,我们很多情况下所说的意象实际上是个由物象转化成的语言形象,当然它含有意义,他可以通过意义来连缀。而意象派所说的意象,我觉得似乎应该称臆象,它是通过一连串的直觉形象产生的动词来连缀的,当然,这种连缀就作品整体来说,有时还是会产生意义的。

  经常被我们提及的,中国唐代杜牧的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应该也是意象派发轫的一个依据。但我不以为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也是属于意象派的意象范畴,它们充其量是一个个精致的具有典型性的语言形象。这倒是符合《周易·系辞》中的“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和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绎)辞;然后使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具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尤端。”中所说的意象。所以所谓古代的意象,其实应该是用语言表达的形象,是可以还原为外界形象的象体。不错,庞德在中国古诗中找到了同感,但这不等同于中国古代就有意象派,那是绝然不同的概念。因为中国在这条路上仅仅是个可能,而庞德已经确立并使之走得很远很远。请看这首诗:《奧丽特》

翻腾吧,大海——

翻腾起你那尖尖的松针,

把你巨大的松针

倾泻在我们的岩石上,

把你的绿色扔在我们身上,

用你池水似的杉覆盖我们。

  这里,意象派的后继者杜丽特尔已经在用绝然相反的意象来构筑内心复杂的情感,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怪神乱力般的想象,呈现出异质文化的狂野本性。而相比之下庞德的那首著名的《在地铁车站》: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一串。

  则显得仅仅是意象派的一个自觉,或者像杜牧诗的一个翻版。它存在的意义是,意象从此便从蒙昧的古典状态下被释放出来了,并具有了绵延的特质。

  直到后来,卡洛斯.威廉斯.卡洛斯的出现,美国诗才有了真正意义上接近中国诗中的意象了。威廉斯借鉴了意象派的用常见、鲜明的形象说话并强调语感和简洁,但弱化了直觉功能。比如他的《红色手推车》

这么多

全靠

一辆红轮子的

手推车

因为雨水

而闪光

旁边是一群

白色的小鸡。

  这种状况延续到新意象的崛起,才又重新回到心里上的臆象这条路上去。通过这些我们可以看到所谓意象派,跟我们其实是长在两棵树上的果实。他们有时交叉,而且似乎拥有形状类似的果实,但本质上绝不同类。

  最后借用艾略特在《荒原》中的题记结束本文:献给埃兹拉·庞德,最卓越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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