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0《奉天文刊:散文天地》作者:刘云鹏 增白皂
作者简介
刘云鹏,1949年生人,吉林省蛟河市人,一生从事乡村教育工作,桃李天下。喜欢舞文弄墨,偶有所感,以文咏志,抒发情怀。
【增白皂】
我黑,是脸长得黑。小时候据说不这样,脸儿粉嘟嘟的红。青少年时感觉也不错,挺耐看,后来就黑了如今老了六十多了,就更黑了。黑就黑点儿吧,年轻时我就没在意过,何况而今已年过花甲了。但不行,有人在意,那是老妈。
老妈八十多了,身体尚健,耳不聋眼不花,走起路来嗖嗖的,不管春暖还是秋凉,每逢星期天,弟弟们便开上车拉上她,大老远的跑到郊外采山菜捡蘑菇,丰收了,便乐得跟小孩似的。老人家也会保养,面色红润,皱纹也看不清一条半条。有时不舒服了,带她去医院检查,偶尔也会住两天医院,病友们往往会说:都八十多了,您这,这也算病啊?那血比年轻人的都干净。此时,她便会很有分寸的矜持地笑笑,算是作答。
老妈生我们兄妹八个,在那些个惨不忍睹的年月里,她把我们一个个弄得健健康康的,自己居然也落了个好身板儿,原因固然很多,但我想其中最重要的大概有这么两点:一是她心里不装事儿;二是我们还算听话,很少惹她烦心。记得一次在大女儿家,看他们对我那个已读初中的外孙子百般呵护,手忙脚乱的场景,便不由地发了感慨:“你们就这么一个孩子还乱成这样,你奶奶有我们一大群,也没像你们这样。”女儿立马接口:“你们那时还不容易?天黑了,数数人头,不缺不少就行呗。”一阵笑过,我没办法不赞同女儿的话,那个时代,什么事情都那么简简单单的,吃,就是这玩意儿;穿,也是这玩意儿。爱吃不吃,爱穿不穿,挑挑拣拣?门儿都没有。天黑了,随便喊一声:谁谁谁吃饭啦!死哪去了还不回来?我们通常都是蓬头垢面一蹦多高地往家里跑。譬如那时养猪,秋收后就从圈里把它们放出来,让它自由活动。这叫散放。该喂食了,把猪食桶一敲,“嘎啦啦”地喊几声,猪们便从树林里、草丛中钻出来,没命似的往家里飞跑,挤上去就猛吃,边吃边挤还两边乱咬,场面热闹非常。主人呢?此刻也许正悠闲地欣赏着这群活宝们不雅的吃相。如今可好,一个孩子,华屋美食,还经常搞得年轻的妈妈们灰头上脸、焦头乱额。她们顽固地使用各种高利技手段,把孩子“圈养”了起来,弄得孩子们身心俱疲,苍蝇踢一脚,也得跌个跟头,喘上两天。她们可没有当年我老妈得心应手地统率我们这群活宝们时的风采。
我住在农村,每年总要去几趟城里,看看老妈,和弟弟们聚聚。今年春节前,妹妹从外地赶了回来,弟弟们纷纷打来电话,邀我们去市里和大家一起过年,因为有些特殊情况,再加上二外孙子说什么也要在姥姥家过完大年初二再回城,实在脱不开身,节前没能成行,很是遗憾。同时约定:初三,二女婿驾车来接他的宝贝儿子,我一定同车前往。老妈由五弟夫妇照应日常饮食起居,细致周到。再加上好几辈人不断流儿去哄她玩儿,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我到了市里,按惯例必定得先见老太太,一见面,那就有唠不完的家常,扯不完的闲篇,老家那些人和事儿总是牵动着她的心,谁谁身子骨怎么样,谁谁娶了儿媳妇没有,谁谁的豆腐坊还开不开……其间便有真诚的赞美和无奈的叹息,像自己家里事儿似的那么上心。
而后的几天里,便是赴不完的团圆宴。我们家是个大家庭,好几十口人。每次聚餐,坐满三大桌外,晚辈中还得有站着的。自然,席面一开,老太太便当仁不让,主位落座。美酒佳肴,笑语声声,那真叫其乐融融,美不胜收。
一天晚上,酒足饭饱,大家围着老太太闲聊。妹妹问我:“大哥,妈说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可不止你,你二哥我都看过。”她很惊讶:“你才比我二哥大三岁,行吗?”我看了看老妈,故意大声说:“不行也得行,要不就挨削。”老太太仿佛很无率的子“没人打你,听话谁打你?”那意思是说,不听话就得打。我说:“也不常打,打一回就够呛。有一次放学回家,你三哥哭得正欢,妈叫我哄哄他。我哪有那心思?外面正等着我玩儿呢。瞅个空子就要开溜。'叫你跑!’妈正做饭,举个铁匀就挡住了去路,'咔’一下子,那把铁勺结结实实地砍在了脑袋上,立马就鼓起了一条半圆形的包。”
我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头,吸了口气,很痛苦的样子。大家哄堂大笑。老太太也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有记性。”她说。
忽忽悠悠的,春节长假就过完了。初六晚上,喝得有些高,我便挤在老妈的卧室里睡着了。睡得香着呢,突然爆发的笑声惊醒了我。倦眼一开,就看见半房间的人都在快活地笑。笑声中,只有老妈一脸的庄重,而且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妹妹举起一块包装完好的长方体物件,对我说:“妈看你脸黑,心疼了,找了块增白皂,叫你用它洗脸,说一洗就白。”大家又一阵大笑。老妈急急地说:“笑啥?没准就好使,再说,就是洗不白也洗不黑。说它烧皮什么的,哪有的事儿?我常用它洗衣服,这手不是好好的?”她又极有把握地对我说:“你洗几天试试,保准儿好使,要不怎么叫增白皂呢。”
我从妹妹手里接过那块增白皂,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阵发热。我记起了,几年前,妈就叫我经常往脸上抹点儿防晒霜什么的,说我脸挺黑的。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今天,妈妈到底亲自动手了。
妹妹告诉我:你睡着了,妈就站在床前看着你,完了就到处翻,就翻出了这块宝贝,干什么呀?要洗衣服?妈说,挺好个人儿,看黑的,叫你用它洗脸,说准能管用。她又乐不可支地说:“怎么样?还是有妈好吧!”
我没能笑出来。是的,还是有老妈好。建国那年,妈生了我。再过儿年,我就年届古稀了。而妈依然像照料孩子一样照料我,脸黑点儿都让她牵肠挂肚。我真真切切地醒悟了,即使老弯腰了,老掉牙了走不动路了,在妈妈的心里,依然是孩子,是孩子就得妈妈关心照料,哪怕老人家不能动手了,却依然能动心。这就是母爱,而母爱,是永恒的,是可以维系人类社会永远有序运行的。
那肥皂的包装上有这样的文字:本品去污彻底,令衣物鲜艳洁白,若洗深色衣物时,涂擦后请即漂洗。无奈妈妈不认识它们啊。我虔诚地收好了它,同时,也收起了一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爱的绵延不断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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